他等了一会儿,怀里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歪头看晏鹤清,青年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陆凛安静看了一会儿,无声扬唇,将人严实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晏鹤清头顶也闭眼睡觉了。
过了很久,朦胧中,陆凛听到了一声。
“今天曾是我的忌日。”
*
陆凛做梦了。
感官却有切身的真实感,连绵烦人的雨声,以及脚底传来的潮湿。
陆凛讨厌这种黏糊感,以前雨天总是让他觉得黏糊,就像秋葵的口感。
他睁开眼,怀里空了,不见晏鹤清。
视野渐渐清晰,是一条陡峭的窄梯。
陆凛立即认出了,是彩虹桥福利院那栋废弃旧楼。又有些不同,他环顾四周,没有那么破,还有一个海报墙,几个大字尤为明显——元旦快乐!
屋外漆黑不辨东西,只有越来越喧嚣的雨声。
元旦节……
陆凛眼皮猛然一跳,他抬脚就跑上楼。
除了雨声,楼道里只他急促的脚步声,没有感应灯,楼梯黑得完全看不见,陆凛凭着记忆冲上顶楼。
没有丝毫光亮,陆凛目光却准确锁定了左边第二间屋子。
晏鹤清曾躲过的储物间。
不知屋内是否有晏鹤清,陆凛还是放轻了脚步,怕吓坏那个可能存在的小晏鹤清。
短短一段路,他走得十分缓慢,到了门口,手落到门把,尝试着转动。
门没打开,但他穿门进去了。
陆凛意识无比清明,他清楚知晓这是梦,他在做梦,但他心口依旧跳得剧烈,环顾四周,储物间比走廊稍微亮一些,微光从小窗户透进来了一些。
而窗户下方,一个小男孩靠墙坐着,他头埋在膝盖里,低声啜泣着。
身体比思维先认出了晏鹤清,陆凛一步上前蹲下查看晏鹤清的情况,五指却穿过晏鹤清的身体,晏鹤清没有任何反应。
陆凛捏紧手指,脸色差得可怕,却无可奈何,只能任晏鹤清害怕地哭,陪他从大雨到雨停。
到深夜,外面才响起脚步声。
() 开门没开动,清楚的钥匙圈声,晏鹤清总算抬头了,陆凛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和成年后没太大差别,五官幼儿版的晏鹤清,一双眼睛早已哭红,长长的眼睫被眼泪打湿成了苍蝇腿,他静静望向门,然后抬手,用袖子重重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门打开了,他也站起来了,贴着墙,还没窗户高,低头望着脚尖,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了。
门外的人重重叹气,进屋没责备晏鹤清,温柔抱起他往外走,“饿了吧,想吃什么告诉阿姨。”
晏鹤清第一句却是,“阿姨,我弟弟……”他又包不住眼泪了,“他还会回来吗?”
女人停顿了一下,笑声特别温柔,“一定会的。”
女人抱着晏鹤清走出储物室,陆凛跟上,穿过门,他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眼熟的阳台,一名少年蜷缩在狭窄的床板上,少年睡得极不安稳,嘴里小声念着什么。
陆凛蹲下,凑近了听。
终于听清了。
“妈妈,好疼……”
也是靠近了,陆凛才看见枕上有星点的痕迹,月光穿过窗户,看着是黑色,但陆凛知道,那是血。
晏鹤清左耳只随便贴了一块创可贴,睡着后创可贴蹭开了,黏了一半沾着头发,虽然左耳被压着不见伤口,但从创可贴那一小块彻底被染红的纱,就知道是他耳廓被晏峰用小刀划伤那年。
陆凛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晏鹤清,不过11岁。
酸涩感从心尖蔓延,陆凛明知手会穿过晏鹤清,还是不停试着想要拥抱住晏鹤清。
咚咚咚!
突然有人砸门。
陆凛就看到晏鹤清条件反射地睁眼,从床上弹起来,连鞋都没穿,光脚跑去开门。
陆凛赶快跟上。
晏鹤清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开门,浓烈酒气袭来,他刚要开口就被晏胜炳一脚踹到腹部,冷汗直流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晏胜炳骂骂咧咧,“晦气东西,自从养了你,我把把输钱!你他妈还不想给我开门,养不熟的白眼狼!”
晏鹤清闭紧嘴,将痛呼全都咽回去,晏胜炳见他不出声,这才满意,打着酒嗝,笑着回卧室了,“老婆,我回来了!”
门大开着,晏鹤清缓缓站起,他疼得厉害,拖着脚才走到门边,无声关好门。
又在黑暗里站了好一会儿,他扭头看向卫生间,想去洗脚,又怕用水声会引起晏胜炳和赵惠林的注意,犹豫再三,他还是慢慢回到阳台。
他坐到床板边沿,脚没上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小小的手电筒和一本书,没管抽疼的肚子,开始做题。
电筒光照亮了他的左耳。
不同于现在,耳廓上是几条很粗的刀口,才结血痂,又沁出新血。
陆凛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弯身想再看清楚些,电筒光就从他眼前闪过,场景一变,是客厅了。
“你不答应是吧?”赵惠林左看右看,从茶几上拿出水果刀比在手腕,哭着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晏鹤清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好,眼不见为净,我现在死给你看!”
晏鹤清低着头,始终没开口,赵惠林眼珠子一转,没有划刀,哭得更大声了,“你不在意我,总在意你亲弟弟吧,你不是一直很想找到他吗?”
晏鹤清身体明显一震,赵惠林知道戳中晏鹤清的软肋了。
她抓稳刀,马上止住哭声苦口婆心,“鹤清,你是知道陆少爷的来头,你以为妈稀罕那几个臭钱?我是为你着想啊,陆少爷那么看中你,你要随了他的意,他帮忙找你弟弟,那不就一句话的事?反过来嘛——”她拖长声音,“你要得罪他,他要让你弟弟不知不觉消失,也是一句话的事。”
客厅瞬时安静。
晏胜炳急得要说话,被赵惠林眼神压了回去,两夫妻就这么无声贪婪着盯紧晏鹤清。
漫长时间过去,赵惠林忍不住重新开始嚷,“我不活了!我要死,谁都别拦着我……”
晏胜炳假装去拦,“老婆你别冲动!”回头急声催促,“儿子,我的好儿子,你快劝劝你妈,她这么疼你,最听你话了!”
满屋子鸡飞狗跳,晏鹤清终于缓缓闭上双眼。
然后陆凛听到他麻木的声音,“我明天去签合同。”
“我会和陆牧驰签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