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叩响, 位置最近的正好是今天没出勤的高木涉,他起身应声去门边的几步路上开始思索起来,会是谁在这个时间段前来拜访他们三系的科室, 难道又有紧急任务?
显然,伊达航打电话回来跟目暮十三讲述情况的时候高木警官并没有听见, 所以他也完全没想到随手打开门后,会看到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身姿挺拔的黑发青年肩上披着橘黄色的安抚毯, 在他看过去时还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语气随意地开口:“下午好啊警官, 我来做笔录了。”
见鬼了。高木涉满脸惊恐地看着来人,他幻听幻视了吗,为什么门口会站着赤江警官啊?那位明明已经……
还是提早一步回来的千叶和伸这时收到了降谷零那边发来的消息,匆匆往门口走去接那位受害者, 结果他一过来就听见背对着站在门口的高木涉用特别大的声音喊了一句话, 每个字都在可怜地颤抖:“我、我该做什么才能帮您成佛!”
一时间, 赤江那月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千叶和伸往这边迈的腿尴尬地卡了壳, 三系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似乎有不少人被呛到无法呼吸,在场只有高木涉还执着地鞠躬低着头,就差把‘我很害怕但还是要帮您实现愿望’这句话写在头顶。
“什么成佛, ”打破寂静的是隔着老远就在走廊另一头听见这句话的松田阵平, 他面色古怪地看着那个披着毯子的背影跟对方面前弯着腰的人, 领着赤司征十郎往这里走的步伐不带迟疑, “不进去做笔录, 怎么还站在外面?”
边上的赤司看到自家老师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顿时松了一口气, 地下室的那番对话跟环境让他实在没办法不担心老师的情况,回来的路上他就给父亲打过电话,达成了关于宫本老师后续处理的共识——日向司自杀的事情还被压着,两人都不知道这个第一手消息,父子俩只是决定不管宫本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赤司家都绝对会站在他后面,而如果警方有人想要让十三年前日向曙的惨案再度重演的话,赤司家也绝对不会姑息。
因为宫本晓现在的身份不止是危险的合作者在意的人,还是赤司本家唯一继承人的‘救命恩人’。
那月没想到来的会是松田阵平,明明往日里负责跟受害者沟通的都是萩原研二啊。他忍住转头的冲动,睁大眼对着高木涉一脸不乐意地哼了一声,轻快的声音里掺着抱怨:“我说,警视厅允许警员在值班期间喝酒吗?把我认成一个死人也太没礼貌了吧,这位警官。”
要不是现在的身份不合适,那月其实是想像以前一样温和地反问一句:你就是这么做警察的吗?
这句话一出来,几乎所有明里暗里在关注这边的人都坐不住了,几个脾气爆的警官已经捏紧了拳头,要不是看在这人是受害者的份上,他们指不定就扑上去要他为自己说的话道歉了。
什么叫做‘一个死人’?为了这座城市和无辜的民众而死的、他们敬爱崇拜的长官,到了别人嘴里就变成了轻飘飘的‘一个死人’?
唯一一个刚刚才看到发言者那张脸的松田阵平马上就把这段对话串了起来,他迅速明白对方说了些什么,鼻梁上还架着墨镜的卷发青年于是捏着手机顿在原地,漆黑镜片后的神色难辨。
被这番话气到的一群人也显然看见了站在那月身边的松田阵平,原先还气势汹汹地想要说些什么的佐藤美和子面色一变,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松田警官,这是案件受害者,不能揍!”
似乎丝毫没发现这里的气氛从他那句话出口后就变得凶恶起来的青年教师挑眉,这时才漫不经心地侧过脸,朝出现在自己边上的人瞥过去一眼。
“哎——我有说错什么话么,难不成在做笔录前你们想把我也像小曙(akatsuki)那样打一顿,武力逼供?”
这句话无论是内含的意思还是字面意思都极尽嘲讽,尽管发言人的语气就像说了一句风轻云淡的话,那月敢用自己超出常人的视力保证,他绝对看到自家好友的眼睛里冒凶光了。
离得近一些的高木几人都紧张地准备上来拉架了(他们会不会趁机也往某人身上招呼几拳那是另一回事),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赤江那月刚殉职第四天就狠狠揍了一位对年轻的警视长出言不逊的家伙,之后被停职一周也没什么反应的松田警官并没有动手。
相反,他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身侧差不多高的青年,目不斜视地领着赤司要往里面走,声音很平静:“我等会儿还要回组里,另一位受害者现在也交给你们,别墅那边的报告打好后我就直接送到藤原那边了。”
说完这句话,黑西装的领带因为之前卸下防爆服的动作而有些松垮的男人转身,毫不留恋地原路返回走廊,接着在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了下脚步。
“也许有些警察就像你说的那样,会不问缘由地先对受害者逼供,”他像是没听见其他人的吸气声,自顾自地说,“但是他们绝对不会。”
“因为他们是你口中的‘一个死人’带出来的后辈,我相信他,所以我也相信他们,毕竟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坏人。”松田阵平说,“起码,他们是好警察,他也是。”
哪怕那个他确实已经长眠在小盒子里了。
鸢色的眼睛撞进那片沉静的钢蓝色里,赤江那月若无其事地先移开了视线。< br />
他们对彼此都有很深的了解,也自然知道松田阵平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对他动手,但还是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么一番话,讲真的,某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居然因为那句‘好警察’的评价产生了没由来的心虚。
阵平君以前嘴上不说,没想到对他的认同感这么高,还以为这家伙会趁他不在损他两句呢。
那月心平气和地想,塑造宫本晓跟警官身份的对立还是到此为止吧,他这下倒也没什么兴趣继续演下去了。
所以在松田阵平走后,原本还一脸无聊的黑发青年动作熟练地绕过高木涉,带着自家学生往里走到目暮十三的身边,朝他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那么警部,快点把笔录做完吧,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去处理。”
直到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前,赤司征十郎才暗暗松了口气,他对其他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在自己跟着老师进这间还算宽敞的科室之后周围几乎所有人都投来了不善的目光,他都做好阻止老师继续说什么拉仇恨的话的准备了。
别人是因为不熟悉,再加上被对殉职上司的尊敬影响,但在地下室时就知道了案件细节的赤司征十郎,当然也看得出来宫本晓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丝恶意,他甚至连武力逼供这个足以让警察们认为这是被嘲讽了的短语都只是随口一说,最多就是表达了一点对大阪那边那位负责人的嫌恶,对警视厅的众人可是完全不加恶意的。
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懒得去管。在学校里的一周时间赤司完全没看出来宫本晓有这样的‘性格缺陷’,这大概就能表明对方属于前后二者参半吧。
赤司对于赤江警官自然有着东京人天然的好感度,更别说他幼时遭遇的多起绑架案件基本都是赤江警官带的队救出他、或者是指挥别的警察救人(因为到了后面几年东京已经没什么绑匪敢绑架他了,只有在别的城市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并不是讨好财阀的行为,实际上,赤司也曾在某场宴会上跟年轻的警官道过谢,对方的态度却十分稀疏平常,对待他就跟对待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顶多是因着孩童的身份稍加宽容。
在赤江那月的眼睛里,他们不是什么大少爷大小姐,只是‘受害者’,是需要他保护的普通民众而已。
赤司尊敬那位警官,但他也并不会因为那些话而对宫本晓产生恶观感,人心都是偏的,他们认为宫本老师是在不尊重赤江警官才会那么生气,赤司不这么认为。
他想起之前学校里有人提到过老师的长相跟警官先生很像,那个时候黑发老师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经常有人这么说’,但他想,宫本老师应该被困扰很久了,在前面有一个长相相似还很出名的人的情况下,今年才刚大学毕业而已的宫本老师怎么可能不会被一路对比着过来呢。
他看到过的资料里面宫本老师的成绩从高中开始就是全优,还有数不清的奖项,却从来没在媒体那里留下过一张照片,影像资料只存在于毕业照上。
大概宫本老师真的很讨厌别人因为一张脸就拿着他来对赤江警官发表什么高谈阔论吧,赤司光是一想就差不多能猜到自家老师会遇到什么事,比如被赤江警官的仇家报复或是把他的成就都归结于‘他长得跟那位警官那么像,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这种根本没有依据的诽谤。
这很正常,赤司明白对方的想法。因为优秀的人总是会遭受更多的议论,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会跟宫本老师感同身受的。
所以,突然去世的赤江警官对宫本老师来说,估计真的只是不重要的‘一个死人’罢了。
他收回思绪,礼貌地朝桌对面手执纸笔的警员笑了一下,开始交代自己对这起案件的已知情报。
那月并没有跟他在同一个房间,他甚至没有留在这间科室,伊达航径自带着他绕出搜查课的办公室往楼下一层走,前往玩家早有猜测自己‘做笔录’的地方——公安部。
被他几句话揭穿身份的降谷零所在的警察厅警备企划课属于警视厅公安部的上级部门,听同期在车上以为他知道的信息来源于日向司时那月就知道前两位受害者——地下室里还有两个崭新的、装着不同眼珠的瓶子——中存在着一个来自公安的人,而对方所知的东西恐怕正和降谷零的秘密身份有关。
那么在他们不知道宫本晓的消息渠道跟已知消息的范围的情况下,不可能会把他再放在警视厅里当什么受害者接受笔录问询的,而是‘犯罪嫌疑人’才对。
……有些时候,这就是公安们的惯用手段,那月很清楚。
他看着门牌上的烫金字,像是毫不知情一样抬脚往里走,身后的高大警官叹了口气,还是出言安慰:“放心,只要你是无辜的,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背对着他的那月目光柔软了一些,唇边漾着笑意,只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接着就被按耐住。
果然是航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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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研二虽说是定了这么个目标,但其实也没什么头绪,在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好友已经死得不升半点烟灰在世上的当前,哪怕他是调出那天的档案都会被敏感的其他同期按住,所以他才会决定直接找上鉴识课那天负责收敛尸体的警员。
&nbs p;赤江那月的死因是坠楼,尸体上的焚烧痕迹只是因为他坠下的地方是一片火海,当时灭火的速度超乎想象的快,所以等闯进火海寻找警官的消防人员背着那具尸体出来的时候,他的好友还没有完全被烧焦。
血肉模糊跟零件散碎得不成样这点他们都早有预料,连搬运尸体的人把警官放在担架上都不敢动作幅度太大,否则他们都害怕那颗黑发已经焦了一大簇的脑袋会不由分说地滚落下来,那可就是彻头彻尾的恐怖故事了。
毕竟据说他们在发现赤江那月的时候,那个人碎了一地,还是几个消防员早有准备地拿袋子收集全了周围能找到的所有部分……呃,说的有点诡异,不过确实是这样。
好歹身体的主要部分还是在的——算了,怎么越说越恐怖了。萩原叹着气揉了把自己的头发,他的脸上带着些茫然和沮丧,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话语在地下停车场荡出了点回音。
“诺亚,你说他那个时候疼吗?”
疼吗?这个问题萩原自己其实是知道的,从六百米掉下去的话在落地的一瞬间就会死亡了,怎么可能会感受到疼痛呢,哪怕头骨碎裂成碎片,哪怕大腿上还留着空荡荡的孔洞,哪怕连心脏都卡着碎片被烈焰灼烧,已经死了的人又怎么会觉得痛?
可萩原又知道,那个人也许没有死,那么他究竟有没有在被疼痛折磨的时候想起他们,有没有那么一刻后悔了自己的义无反顾呢。
[我希望那月哥哥那个时候不痛,]诺亚第一次在那月和弘树以外的人面前展露出不该属于人工智能的那份情绪,[我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那月哥哥不可能死在那里,他一定还活着,就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