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宴饶有兴趣看向那封信,在一片寂静中他的声音如同挑事般响起,乱带着节奏:“商总这是为了发言专门准备了演讲稿吗?”
说着,他的掌声便先响了起来。
因为商岸刚刚太过于激动,之后说出的话都是偏哑的,除了他身旁最近的几个人以外,根本就没有人听清他和埃尔维斯具体说了什么。
而在场的人,哪有不想讨好迟家的?这种时候自然都跟着迟宴,掌声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有什么领导要发言。
商慕低下头,唇角有些许轻微抽搐,忍住了。
果然,迟家这位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思维活跃到普通人无法理解,不过……倒也是和商鹿很相配。
而商岸脸上的笑容显得尴尬了许多。
在这种时候,他哪里有心思做这些无聊的应酬,只想赶紧找个单独的地方看妻子留下的这封信。
但是迟宴突然间把气氛都给他烘托到这了,在场几乎所有的宾客都看了过来,他也必须得说点什么把场面应付过去。
于是商岸只能随便宣布了件事:“商家计划将下半年新产业利润的百分之十用于公益活动,每一笔账都公开透明接受任何方式监督,如果有对此感兴趣的可以加入我们。”
说完,他便点了点头,道:“大家尽兴,我暂时……”
“什么方面的公益?”迟宴对此似乎很感兴趣,直接走上前问道:“商伯父可以给我讲解一下吗?”
商岸此刻急得心头仿佛有火在冒,他很清楚迟宴怎么可能参与到他们家的公益项目?还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便直接道:“我身体不适,改日再谈。”
他不再给迟宴任何说话的机会,只是拿着那封信转身,匆匆向楼上走去。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着急,不过是普通的楼梯走着居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倒是有些狼狈。
商岸的背影渐渐远了,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商慕看向埃尔维斯,礼貌道:“麻烦您了,我这边备了些礼物,安排人一起给送您回去。”
“不必。”埃尔维斯摆手拒绝,目光落在别墅内左右看看,却问道:“有好酒吗?给我两瓶的话我倒是不会拒绝。”
商慕点头应下,看向管家:“先去给先生备车,我带他去酒库挑些喜欢的。”
“是。”管家应下,向外走去。
很快,商慕便陪着埃尔维斯挑选了几瓶好酒。
埃尔维斯也不客气,还乐呵呵看着他:“虽然我很爱喝酒,但是你们年轻人可要少碰这玩意,尤其是伤心的时候,一不小心喝多了容易出现幻觉,所以一定要注意量啊。”
商慕神色一怔,却问道:“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埃尔维斯又笑着摇了摇头:“听不懂也没关系,我随便说的。一点没关系,注意量,有些事急不得,不值得。喝醉不是解脱,就像死亡不是解脱,越清醒越活着才会越痛苦。”
他举着
酒在空中摇了摇,向外走去,只丢下最后一句:“少爷,我也算了解你,你很多时候做错冲动不计后果,倒不如去问问你的那位合作对象,也听听他的意见吧。”
看着埃尔维斯的背影,商慕垂落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些。
当他找到埃尔维斯,对方并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前提是他需要看那封信,确保对商鹿无害。
而他除此之外想要做什么,似乎被猜出来了。
他的身上携带着曾经被用来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但是因为副作用太大极易造成幻觉,量一次过大甚至会影响大脑,所以已经被市场逐渐淘汰。
商慕原本想着给商岸一次多下一些药,如果能让他就此疯了自然更好。
无论什么代价,他都能受着。
但刚刚埃尔维斯的话也在一瞬间点醒了他。
疯和死,其实都是解脱,太便宜那个人了。
只有漫长的生命里,无尽的悔恨,才能更好侵蚀一个人的理智与灵魂。
就如同他此时此刻,今生今世。
*
书房。
巨大的黑色时钟挂在墙上,秒针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难听的声音。
这是一块很老旧的钟了,就像这个房间里很多东西也都按照二十多年的布置没有任何改变。
因为商岸希望,如果世间有灵魂存在,妻子还是能够一眼认出这是他们的家。
商岸将信放在了桌面上,将门反锁。
刚刚在楼下,无数宾客注视之中,他很着急想要看这封信。
这二十余年,他也都在等这一封信。
可当真正收到的时候,除了这么多年的期待,却又多了一丝惶恐。
为此他专门点了一支静心的香料,又去洗了手和脸,抬头看向镜中自己已经苍老的面庞,第一次有些嫌弃自己。
他已经这么老了,脸上的皱纹,就连毛发也变得稀疏,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样子了。
而他的妻子在他的心中,永远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最后,他又认真擦拭了一遍桌上摆着的和妻子的合照,终于坐下了下来拿起了那封信。
他小心翼翼打开,在看见第一行字的时候便红了眼。
[二十四年后的阿岸打开这封信啦,祝我的小老头阿岸五十岁生日快乐!]
是她。
熟悉的字迹,只属于他们之间专属的亲昵称呼,还有她写信时从不在意的格式。
妻子曾经给他写的那几封信,每一封都有被他好好珍藏。
却没想到再看见这样熟悉的称呼与文字,却已是天人相隔。
商岸匆匆抽出纸巾擦拭着眼眶的泪水,生怕慢一秒滴落在信纸上,弄脏妻子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他握着信纸的手颤抖着,拿起桌面上的药倒出吞下两颗,闭着眼睛平复着心情。
缓了一会,他继续往下看。
[现在的我应该也是个小老太太
了吧(),在阿岸眼里我还是最漂亮的吗?]
他声音沙哑:“……当然是⑧[()]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你永远是最美的,我永远只会爱你一个人。”
哪怕明知道这只是一封信,妻子什么也不会听见,他还是忍不住回应她的话。
[这些年有乖乖听话吗?出去应酬不可以喝太多酒,每天要吃早餐,要定期体检,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都要靠我催你呀。]
后面画了一个生气的小表情。
信上写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能够听见妻子温柔的叮嘱在耳边响起。
他又哭又笑,喃喃道:“我有听你的话,这些我都做到了。我现在很厉害,应酬可没有人敢逼我喝酒了,但是我经常想你,见不到你我还是会喝一些。可家里的那些佣人煮的醒酒汤都好难喝,他们都不如你。”
信再往后,是一些絮絮叨叨的关心。
……
[五十岁的小老头商岸,你还有每天都在爱我吗?有陪我过每一年生日吗?有记得每一个我觉得重要的纪念日吗?家里有摆我最喜欢的花吗?上一次亲吻我是在三天内吗?如果你没做到我可是会生气的。]
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商岸感觉到久违的爱与幸福,完全沉迷其中。
就仿佛他的妻子从来都没有离开,而是和记忆里的一样穿着浅色的连衣裙朝他笑着,说着这些类似撒娇的话。
对于商岸来说,人世间的天堂莫过于此。
他的等待与煎熬,这些年的痛苦,都被这一封记载着妻子温柔爱意的信缓解。
可是再往后,信的内容却发生了变化,开始提及的不是他而是孩子。
[给你写信的今天,我们的女儿已经在我肚子五个月了,好期待她的到来,也不知道到时候小慕会不会吃醋呢。不过小慕是个聪慧的孩子,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哥哥,就像你在我心里一样,虽然我没有哥哥,但因为有阿岸,我的每一天都很幸福。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带小慕去游乐园吗?那是我记忆里很幸福的一天。小慕不爱说话,那天他也很高兴。这些年我们还有经常带他去吗?不过现在他的年纪应该已经成家了吧,也不知道他还喜不喜欢游乐园,又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或许现在的你我都已经知道答案了。
还有我们的小鹿,女孩子心思细腻些,所以对待女儿要更加有耐心,你教育小慕那一套可要收敛一些,要是冷着脸的时候要是吓到她就不好了,每天都要记得对女儿笑哦。
我们有陪他们过每一个生日,有从不缺席他们学校的每一次活动,在他们人生重要的阶段永远坚定站在他们身后支持他们,是让他们骄傲的父母吗?他们可以不够优秀,但是一定要开心快乐。
这些话说来我都嫌弃自己唠叨,不过我知道我们一定都做到了,他们是因为我们的爱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们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让人羡慕的孩子。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我们一定会是最好的父母。]
原本在手中拿着的信掉落在了桌面上,商岸
() 想要伸手将它再次拿起,手却又是一阵无力。
天堂跌入地狱,似乎只在一眨眼的功夫。
孩子,那是他和妻子的孩子。
仿佛二十余年,他才突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封信有一半上写给他的,剩下的一半却都在提那两个孩子。
他的妻子,很爱他,也同样很爱这两个孩子。
而妻子信中的叮嘱,相信他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却又似乎一件都没有做到。
许久,久到宴会已经结束,宾客纷纷散去。
敲门声突然响起,商慕走了进来。
他低下头,恭敬问道:“客人们都已经回去了,父亲,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商岸说:“抬起头来。”
商慕自然不敢违抗,立刻抬起头,却在和商岸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露出诧异神色:“父亲,您这是……”
商岸并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你母亲的信里写了什么吗?”
商慕思考了一会,摇头道:“不知。”
商岸目光再次看向桌子上的信,淡声道:“你可以猜猜。”
商慕继续表演着,道:“父亲的态度让我奇怪,难道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商岸没有说话。
商慕立刻露出了然的表情:“是不是埃尔维斯?这封信在他手上那么多年也不知道真假,该不会提到要分给他财产了吧?那肯定就是假的啊父亲!”
“混账东西!”商岸猛地拍了桌子:“你在这里瞎猜些什么?你心中最在意的居然是财产?你母亲真是白在信里那么关心你了!”
商慕立刻低头,作出认错态度。
商慕越是如此,商岸便越看这个儿子不够满意。
这样自私的蠢货,和他妻子信里提到的“聪慧”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的女儿更是差劲,甚至连公司事务都没有过任何学习,就是在娱乐圈当个戏子。
但也因此,商岸也觉得心中发寒。
妻子去世,他到底把他们的孩子教育成了什么样的人?
如果妻子还在,看见这两个糟糕的孩子,又该有多么失望。
他选择性地去忽略妻子对他的要求,认为一切都是这两个孩子不够争气。
就像是发泄情绪,书桌上所有的摆设都被他砸在了商慕的身上。
青年只是低着头,安静承受着这一切,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平静听着父亲的指责与辱骂。
可是商岸的态度却又突然间发生了变化。
当这些东西砸完,他看向商岸的眼神突然间变得柔和,伸手抚摸他的肩膀,问道:“痛了吗?爸爸不是故意的。”
商慕却道:“父亲教训的没错,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句话很好的安抚了商岸的情绪,他笑着道:“你比你妹妹懂事多了,爸爸教育你们是因为爱你们,只是有的时候方式可能偏激了那么一些,你能够理解爸爸的吧?
你不会怪爸爸吧?”
商慕依旧说着商岸爱听的话:“当然不会,因为有父亲,我享受了多少别人一辈子触碰不到的资源,我很知足,父亲的教育也是应该的。”
这话让商岸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没有之前那么狰狞,他喃喃道:“太好了,你感受到爸爸爱你,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让人羡慕的孩子,太好了。”
*
新的一天,小乖又造了新的孽。
客厅几个杯子都被打翻,迟宴给她准备的零食小推车也被小乖弄得乱七八糟。
商鹿当然是抓着小乖狠狠教训了一会,然后去收拾这些东西。
结果一个不注意,小乖就不见了。
“小乖?”商鹿奇怪喊道,然后看向一旁的大乖,拿了几块狗饼干去喂它,又问道:“你看见小乖了吗?”
白白胖胖的萨摩耶一口便吃完了所有的饼干,摇晃着大尾巴向客房走去,开始带路。
商鹿立刻心领神会跟上。
然后她就看见了小乖在客房的地方,用两只爪子努力抓着从床底下抽出一半的纸壳,就像猫在挠猫抓板似的。
商鹿自然是立刻去阻止,然后当着小乖的面喂了大乖一些零食,伴随着小乖委屈的“呜咽”声,她也心狠的视而不见。
好在小乖此刻意识到了商鹿是因为它犯错才会的区别对待,也终于老实了下来,趴在狗窝上不到处跑了。
商鹿收拾完了客厅,又进入了客房,准备检查一下纸箱里的物品有没有被小乖的爪子弄坏。
而就在此刻,门从外面被打开。
商鹿跪下来,准备去拿床底的纸箱,就抬头看向了门口,道:“你回来了啊。”
迟宴原本很是平静,却在看见商鹿所处的位置之后瞬间变了脸色,连鞋都来不及换就走进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问道:“……跪在地上干什么?膝盖不难受吗?”
商鹿指了指露出一个边角的纸箱,解释道:“小乖之前在挠纸箱,我想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损坏。”
迟宴这才松开了商鹿的手,将纸箱又踢了进去,一副不在意的表情道:“一些日用品储备,不重要。”
既然迟宴都这么说了,商鹿自然也没有一定去看的意思,也没有一丝怀疑。
在商鹿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迟宴的背抵在了墙上,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时。
小乖并不知道自己当天晚上痛失羊奶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晚饭后。
商鹿看着小乖,道:“它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啊,我不懂养狗,你有想过吗?要不要找专门的人来训练一下。”
迟宴还没来得及回答,门铃声就被按响。
担心是商家的人,商鹿看向了迟宴。
迟宴给了她一个示意安心的眼神,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
迟宴直接打开了门。
一人一猫就同时挤了进来。
“鹿
鹿姐!晚上好!”闻人言的声音欢快响起,扛着一个圣诞树脖子上挂着个相机,在看见商鹿时略有些狼狈打着招呼,而他带来的金渐层已经迈着猫步噌蹭爬上了迟宴家的柜子。
商鹿也礼貌回应他:“你好。”
迟宴看了闻人言一眼,将门关上,冷淡道:“你喊得倒是亲昵。”
闻人言伸手捂住嘴,一副“我错了”的表情。
商鹿倒是无所谓,问道:“你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吗?需要我回避吗?”
“别说重要的事,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事要谈。”迟宴是这样回答的,然后看向闻人言,问道:“大晚上的,来干什么?”
闻人言脸上露出笑容,然后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布袋,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两件红色的小衣服。
是的,很小,小到三岁婴儿也未必穿得上。
闻人言的声音高兴响起:“圣诞节就要到了!我当然是来找小乖和我们大宝一起拍宠物写真的啊!”
大宝,指的自然就是那只金渐层。
商鹿:“……”
她身边到底有没有一个人能花一点心思给宠物取名字啊!随便的也太如出一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