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听到楚予昭这样问,便老实回道:“我看到鬼娃娃了。”然后用左手包住右手手指,只露出一点点指尖,对着那鬼娃娃指了下,“就在这儿。他一直都趴在你肩膀上,上次咱们在湖边遇到时,他就趴在这儿了。”
楚予昭眼睛眯了眯,问道:“你能看见?”
“能啊。”洛白往他肩上瞥了一眼,“但是太难看了,我不想看见。”又目光躲闪地转开视线瞧窗外,加重语气肯定道:“真的,难看。”
楚予昭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将洛白缓缓从头打量到脚,问:“这话是谁教你的?”
洛白愣了愣,嗫嚅道:“没人教我啊,他真的很难看的。”
“我问的是谁让你来朕这儿,说些能看见鬼娃娃之类的混账话?”楚予昭声音变得严厉许多,还抬手拍了下桌子,那上面的毛笔跳动,甩了几滴墨汁在洛白衣摆上。
洛白立即傻眼了。
明明他之前跟去宫外,藏到那座庄子的横梁上时,就听见朕和那个光头在说鬼娃娃的事,为什么现在他却说自己是满口胡言呢?
难道他们当时说的就不是鬼娃娃?
“没有谁让我来朕这儿,我,我没有满口胡言,鬼娃娃也不是混账话。”洛白顿时委屈得不行,声音也大了起来。
“若不是有人教你,难道能看见鬼娃娃这些话你自己还能编出来?”
“不是别人编的,也不是我教的。他,他还能对我说话呢,说小猫,小猫。”洛白脑子里更是乱成了一团浆糊,只觉得难过又委屈。
两名小太监听到动静,连忙推开门,门扇发出咣当一声重响。
“滚出去。”楚予昭正在愠怒中,眼睛依旧盯着洛白,头也不回地喝道。
两名小太监忙不迭退出殿,洛白眼眶泛红地转身,也提步跟了上去。
他心里憋着一团火,脚步故意踏得很重,每一脚都发出响声。
“站住。”楚予昭侧头喝道。
洛白继续往前,两只脚高高抬起重重落下,殿内都是他咚咚的脚步声。
“站住!”楚予昭又喝了一声,转头看着他背影,强压住怒气问:“谁让你走的?”
洛白停下脚步,口气有些冲地道:“不是朕让我滚的吗?”
楚予昭深呼吸两口,语气放缓和了一些:“我没让你滚。”
“哼。”洛白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楚予昭有些惊愕地抬头:“你在对朕冷笑?”
“没有。”
“果然学会撒谎了。”
洛白忍不住顶嘴:“我一直都会撒谎的,不是现在学的。”
“你还觉得很得意?”楚予昭忍耐地道:“你过来,朕问你点话。”
洛白虽然没继续往外走,可也站着没动,给他一个倔倔的背影,那后腰处还插着一根孔雀羽。
楚予昭等了片刻,见洛白也不转身,就那么一步步往后倒退,退到了他面前。
“看不出来脾气还挺大啊。”楚予昭垂眸看着他的后脑勺,“转过来。”
洛白慢慢转了身,盯着着楚予昭胸口上的那颗贝扣,眼眶看上去有些红。
楚予昭怔了怔,怒气随着这抹红色散去不少,低声问:“要哭了?”
“没有。”
“那眼睛怎么红了?”
“我生气会红眼睛的,主要是太生气了,嗯,朕太凶了。”洛白揉了揉眼睛,又让他看手背,“看,没有水。”
楚予昭垂着眼帘看他伸到面前的手。那只手骨节很小,手指如春葱般柔嫩,又看向他的脸,看见那排长翘的睫毛,已经粘成了一簇一簇的,便道:“果然是个撒谎精。”
他声线本就低沉,这句话更像是从胸腔发出来似的,发出低低的共鸣音。洛白不知怎的心里一跳,好像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没有撒谎。”洛白嘟囔着,又去看自己染上墨汁的衣衫摆,“你不但凶我,还把我衣衫搞成这样,我已经没了一件衣衫,元福姨看见了会不开心的。”
楚予昭道:“你好好说实话,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朕会给你新衣衫穿。”
“说什么啊……”
“就是刚才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可是,可是。”洛白有些茫然地挠了挠脸,看向他肩头上的鬼娃娃,“是我自己说的,不是谁教的。”
鬼娃娃一直趴在楚予昭背后,只将两条胳膊搭在他肩头上,袖口处露出几根乌黑色的长指甲。
洛白盯着那几根指甲,说:“我看到他是个小娃娃,脸蛋子圆圆的,雪白雪白,嘴巴很红,眼睛黑得像炭圆儿。”
为了说得更详细些,洛白又绕到楚予昭身侧,退后两步,保持距离地端详那鬼娃娃。
“他穿了件黑色的衫子,还有件小褂,也是黑色的,上面有红色的圆团。脚上的鞋子……嗯,上面有绿色的花,不对,草。”
楚予昭本来神情淡淡的,在听到洛白这些话后,转头慢慢看向他,眼神逐渐锐利。
洛白却没注意到这些,他还在认真打量那鬼娃娃的穿着,绞尽脑汁作着描述。
一直趴着的鬼娃娃,此时却直起身,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被他起身的动作拨到一旁,正面清晰地展现在洛白眼前。
洛白之前看见这块玉时是在夜里,哪怕月色再好也没有瞧得很仔细。现在才发现那玉面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左上角还有个小豁口。
“……他脖子上戴着一块玉,上面写着字儿,四个字,写的是……”洛白根本不认得那些字,也信口道:“写着我是块玉。”
“旁边还刻着花儿,不对,不是花儿,是桃儿。只是上边有个豁口,是被老鼠啃缺的吧?”
楚予昭一直怔怔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再转身从笔筒里抽出支笔,蘸了砚台里的残墨,在那张写了半幅字的纸上唰唰落笔,空白处便多出了一个图案。
洛白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忍不住好奇地凑近了看,看见那画出的形状后,惊讶问道:“你画的是那块玉?你看得见?”
楚予昭笔尖顿了顿,飞快地在那其中写了四个字:福寿万年。
洛白眼珠子跟着他的笔尖转,一个字一个字地胡乱念:“我,是,块,玉。”
楚予昭又在图形空白处画上了一只桃,当笔尖移动到左上方时,却悬在那里不动,迟迟未曾落笔。
“你是要画缺口吗?就是这儿,就在这里。”洛白好心地给他提点,“位置没有错的。”
楚予昭还是没有动,下巴到喉结处的线条绷得很紧,若不是笔尖在空中微微轻颤,整个人就像是已经化成了一尊雕像。
安静中,一滴浓重的墨汁在笔尖缓缓凝结,坠落,啪嗒一声轻响后,纸上多出了一个小墨团,位置就在画出来的那块玉上方,恰似多出来了一个缺口。
“对,就是这个,看,你画得一模一样。”洛白惊喜道。
楚予昭沉默地看着画,半晌后才搁下手里的笔,墨汁绽开,将那刚画出的玉染得星星点点。
洛白连忙将笔放回笔筒,又撅起嘴去吹那墨汁,边吹边惋惜道:“画得这么好,哎呀,哎呀……”
楚予昭没有阻止他,只定定站着,看上去有几分失魂落魄。
洛白吹了片刻,可这画出的玉还是没法补救,只得放弃了。他察觉到楚予昭一直没说话,刚站直身看过去,就唬了一跳,往后噔噔倒退了两步。
一直面无表情的鬼娃娃,脸上浮起层蜘蛛网似的青筋,他状似痛苦地用手抱着头,大张着嘴,露出几颗长长的尖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嘶声。
本来洛白已经不那么怕他了,可看到他露出这幅样子,还是被吓到了。
“怎么了?”楚予昭发现了洛白的异样。
“他……他……”洛白将手指放在胸前,指尖朝向他肩头。
楚予昭神情一凛,追问道:“他怎么了?”
“他看上去好可怕,他在掐自己的脖子。”洛白见鬼娃娃用手扼住他自己脖子拼命掐,结结巴巴道:“他,他好像要掐死他自己。”
鬼娃娃双手已经离开了楚予昭的肩,仅用两条腿环着腰。可那腿也松了力气,整个人掉了下去,开始在地上翻滚嘶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