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总觉得那朵花有点挥之不去的熟悉,但只是惊鸿一瞥,老太太便身子一动,那朵绣花再度被遮掩而去,她更是想不出来了。
六人终于都洗漱完毕,开始由她带领着莲座最中心的佛寺前去。
其实修真者洗漱不洗漱都没什么所谓,自筑基开始,身体已经会自动洗经伐髓,污浊难以沾染,但老太一副不洗漱就不能走的架势,也只能好好排队。
“马上就要诵早经了。”老奶奶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道:“切记,诵经之时,一定要心诚。诸位都是与佛有缘之人,才能来到此处,其余杂事规矩,就不必我再多交代了。”
云闲上上次踏进佛庙都不知是多小的时候了,其实真的很希望她多交代一点,但毕竟六人现在的身份设定便是一心向佛前来莲座的信众,突然问这些会显得很令人怀疑,于是传音道:“祁道友,进殿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你前空翻着进去都可以。”祁执业缓声道:“到时候寺内看我眼色行事,依葫芦画瓢会不会?”
别的不说,祁执业被迫诵经的经验还是相当丰富的,云闲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
昨日还紧闭的佛寺,眼前已经
() 是一片光明,正如云闲所想的那般,院内一尘不染,几只鸽子一点都不怕人,落在香炉上休憩。诵经声阵阵,几个小沙弥正在拿着竹扫帚清扫路面,将落叶都收集在一起,最中央,那棵巨大的菩提树正随着清风簌簌响动,
云闲最后双脚一起进的大殿,略微跳跃过了门槛,抬头便看。
大殿十足广阔,地面上铺着数以百计的蒲团,一眼都数不清,而蒲团之上,是一尊庞大到令人不由心生恐惧的金身佛像。
因为实在是过于巨大,云闲甚至刚抬眼只能看见祂微垂的手——这尊佛像,竟然是背对着众人坐的!
实在是闻所未闻。佛像的头顶还罩着一块红布,将整个佛首都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不露出一点轮廓。分明看手型、看坐姿,都是常见的佛像塑法,但一旦背对盖头,看起来就有种难言的诡异感。
六人各自找了蒲团盘坐,很快,有小沙弥给每人身前都搬上了一条小木案,上头摆着本《金刚经》和笔墨纸砚。
云闲觉得很奇怪,分明自己才刚起床,怎么又困了。
说是诵经,但大殿内并无其他人,云闲坐着坐着没多久,便开始不自觉地懈怠,背已然弯了下去,乔灵珊把书简翻开,传音道:“坐直了。”
《金刚经》倒是真的,和从前看的别无二致,云闲翻了几页,也传音道:“我宁愿闭着眼睛敲木鱼。”
还没正式开始诵早经。按佛门寺律,此时应当鸣钟七下,然后住持前来上香——云闲左等右等,没等来住持,倒是等来了另一拨人。
这次的“人”,显然是真的“人”了,因为云闲一眼望去,那拨人面上神情相当不幸福,甚至还有些发白,身上武器都没除下,最主要的是,云闲还看见了熟人。
唐灵国时遇到的那位模仿薛灵秀失败的张鹤严张公子,现在竟也坐在那头之中,看上去面色惨淡,也不知这些天遭到了如何惨无人道的对待。
而带着那拨人的,是个老爷爷。只不过双臂残失,自小臂之下全是空荡荡的,面上满是威严之色。
“……不对啊。”云闲传音道:“我以为这个任务是姨姨留给我的萝卜坑,为什么他也来了,还比我早?”
薛灵秀道:“你再看。”
云闲看过去,悚然一惊。
对面的人群中,不仅有张鹤严这个半步元婴,竟然还有几名修为比他还高的高手,最高的那位修为都快达到出窍期了,看上去是个琴修,但相同的是,每个人精神状态看上去都不大好的样子。
为什么云闲这么说,因为那个琴修的琴竟然是竖着背的。不仅竖着背,她连手持都是竖着拿,很难想象此琴修在战斗中的样子,估摸是拿着古琴弹电吉他。
“风烨,快看,是琴修。”云闲传音道:“还是个出窍期的琴修呢。”
风烨感到了危机:“……云闲,你不会吧,你不会真的嫌弃我吧?我为剑阁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拼了命也要为老云家拿到金铃铛,你不能……”
之前在乾坤
城拍卖场时,云闲花了家底买灵草,还向薛灵秀赊了不少钱,成功将乔灵珊和风烨都拉扯到了半步元婴,离渡劫也差不远了。她还觉得自己的小队已经配置豪华,现在看来,真是想得有些太美。
张鹤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瞧见云闲,神色一下子变了。
变化的轨迹十分复杂,从“你怎么也来了?”到“算了来都来了”道“不行不能来”,大殿内一片寂静,在诵经之时不允许交谈,他也没有与云闲传音过,纠结半天,最后还是提笔挥墨,唰唰在面前宣纸上写字。
云闲一抬头,就发现张鹤严举着洁白宣纸,上头两个狂草大字墨迹未干:
“快逃”。
云闲一哽:“…………”
多谢你,张兄。但是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太晚了。
佛像前香炉无风自燃,住持与笑面佛陀都未出现,佛钟悠悠响了七声,老太太颤颤巍巍站在一旁,道:“起身,绕佛唱念佛号。”
两拨人坐的挺远,各自稀稀拉拉起身,五人跟着祁执业,自右而行,尚未走出两步,那老太太就道:“反了!”
顺时针,何来反了?祁执业眉头一蹙,看向另一头,果然,张鹤严众人的方向一开始便是逆时针。
他调整方向,绕了几圈后,便重回到蒲团上。
那头人开始叽里咕噜诵早经:“离相寂灭分,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
也不知念了几天了,还是念的开头,就跟背英语单词开头永远是啊板凳一样,实在很没趣味。见老奶奶老爷爷虎视眈眈地守在一边,云闲也只能深吸一口气,跟着念:“离相寂灭分……”
只是诵经,也能观出众人的性格差异了。
云闲坐的歪七扭八,时不时动弹两下;乔灵珊则是满脸认真,一边读一边还在揣摩经中真意;风烨还在担心自己会被琴修取代,愁眉苦脸;姬融雪好像也很认真?不,她在睁着眼睛睡觉;薛灵秀端坐,脊背挺直,唇齿轻启,虽然很不耐,但表面丝毫不显。与他正好对比的便是祁执业了,他心中很不耐,表面也很不耐,竟然连嘴都懒得张一张。
他原本出佛门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不想听经,怎料到任务又和佛门梦幻联动,现在是不听也得听了,难受得相当暴躁,只想夺门而出。
老奶奶见众人诵经,慈祥点头,一副满意模样,竟然还要点名提问:
“张小友,你来回答一下,何为佛,何为人?佛与人之间有何不同?”
张鹤严站起身,双手合十,麻木背诵道:“佛是已开悟之人,人是未开悟之佛。只要守心,不犯戒错,便能成佛。”
云闲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反正她听谁辩论都觉得很有些道理,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底下冷笑一声。
众人:“……”
祁道友,稍微克制一下。知道你很不赞同,但是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这样。实在是太没礼貌。
老奶奶神情一滞,左右扫视,在诵经声中,竟是分辨不出来
到底是谁在插嘴,只能按捺下,又慈祥道:“正如张小友所说。我们要诚心修炼,就必须断却一切非必要之念想。只有内心足够澄澈,方能修佛……”
“哼。”
“佛门,是所有门派中最为庄重的,承载着重担,所以各位施主之后更是要克己复礼,全心全意清修……”
“呵。”
“要将一切包括自身都奉献给佛陀,方能登至极乐,得到真正幸福……”
“哈。”
“…………”
老奶奶慈祥的笑脸垂下,逐渐皲裂,再度抬头,横眉怒目道:“谁!!!是谁!!!给我站出来!!谁在底下讲小话?!!谁敢对佛陀不敬!谁?!!”
她神色方一转换,说来奇怪,旁边那老爷爷原本怒色却骤然变得一片柔和,慈眉善目地过来软绵绵拉架:“师姐,算了算了……”
云闲早就知道她不是人,可眼看这种转变,还是心内一阵发毛。
老奶奶将他甩开,老爷爷柔弱地倒在地上,只敢哀哀道:“师姐,莫犯嗔戒啊!不要犯错!”
他前半句说完,老奶奶仍是一片怒色难收,但后半句一出,她神色僵硬一瞬,瞬间停滞。
云闲保证,在她面上看出了一闪而过的深刻恐惧。
也只是一瞬,老奶奶很快恢复过来,又威严道:“佛门净地,不可亵渎!念在你们是初次,佛陀慈悲,不再追究。只是,大殿内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若是谁有异心,佛陀全知全能,一看便知。”
旁边的小沙弥尼正悄悄将香案拿走。
云闲还在偷偷把盘着的腿放下来舒展一下筋骨,突然便闻到一种熟悉的幽香味,立马偏头,在看到那沙弥尼的脸蛋后,瞬间沉默了。
……这还全知全能呢,自古佛魔不两立,佛寺内进了这么老大一只魔女,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