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云闲!!我明天就要回剑阁!!”太平要酒不成,耍赖撒泼死命尖叫:“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现在就这个态度!!!”
“……”
众人都心知肚明,姬融雪所来是何事。姬融雪也明白众人明白,只是话题转了三百回,绕了七十次,都在说此前好笑可乐的趣事,愣是一个字都没拐到正题上来:
“我的天,江奉天前辈那个演技,比云闲还烂!我是真没想到!”
“那个,你们还记不记得合欢宗的梁笑前辈……她身上真特别香,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灵珊,这话幸好是你讲。要是别的人,我就要说变态了。”
“这酒到底是什么品种?喝惯了竟然感觉尚可入口。”
“谁再骂秃驴,我一拳……过去……”
“……”
酒过三巡,众人果真没一个是能喝酒的,全都醉的东倒西歪、千奇百怪。风烨是第一个不胜酒力倒下的,躺在乔灵珊脚边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乔灵珊也醉的两眼迷瞪。薛灵秀下去醒酒了,祁执业越喝话越少,宿迟去了船尾继续守夜,甲板之上寒风呼啸,云闲和姬融雪还坐着。
云闲说:“怎么越来越热了。”
“这是烈酒。”姬融雪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若有所思道:“我也是第一次喝。”
云闲吭吭哧哧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好喝吗?”
姬融雪直白道:“难喝。也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喝。”
“偶尔,偶尔喝一次。”乔灵珊晕着插话,“感觉也挺好的……”
云闲笑了,姬融雪也微微弯了弯唇角。
难得不是风雪满天,这是北地少见的仁慈时刻。月明星亮,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雪,宝船行驶在上,宛若一叶渺小浮萍。
姬融雪突然开口,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嗯?”云闲说,“你觉得呢?”
姬融雪道:“……我也不明白了。”
“蚩尤说的话,我觉得是对的。”姬融雪看着那轮硕大的月,茫然道:“我好像长到这么大,都在追逐什么。做一切都有目的。去四方大战,是要脱离掌控,去莲座,去救人,是为了拿这些来堵别人的嘴。所做的一
() 切,都是为了掌门之位,为了活下去。真的有开心的事吗?”
“我的确不会讨人喜欢,也没有人说过喜欢我。至少,有的人还有父母,我……有也像没有。好像这世上缺了我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姬融雪道:“可我……这是我自己的错。别人哪怕把手伸到我眼前,我也不敢去触碰,不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
云闲静静看着她,她静静看着月亮。
“我好像喝醉了。罢了。”姬融雪冷道:“可就算,我发自内心觉得,他说的都对,我也不会不信任你们。因为,这世上能让我信任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不想失去哪怕一个。在大殿上,我无数次想,就这样吧。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我承受便是。我再也不想过……无人可信任的日子了!”
她似是真的醉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面上神情令人看不清,突然道:“你知道福来吗?”
“知道。”云闲说:“是你养的小狗。”
“嗯。是我养的小狗。”姬融雪笑道:“我在垃圾桶捡吃的,它跟我抢,我跟它打架,它服了,之后就变成了我的跟班……”
“它的毛是棕黄色的,无论怎么打理看上去都很乱。眼睛很黑,很圆,很亮。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听得懂你说话。我伤心的时候,它会安慰我,冷的时候,和它一起取暖,它还很贪吃,却总是吃不饱。幸好,幸好,我只让它饿了两年,之后就过上了好日子。它是世上最好的狗。”
云闲轻声道:“它一定很幸福。”
“可它只能活十三年。”姬融雪说,“无论我怎么对它好,给它灌多少灵气,它还是只普通的小狗!无论过了多少年,我还是永远忘不掉它离开我的样子。它看着我,好像已经很累了,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哭着求它不要离开我,哭得头疼欲裂,它知道我难受,它也难受,最后挣扎着舔了我一下,就睁着眼睛不动了。能明白吗?它分明睁着眼,可再也……再也不能看着我了。”
乔灵珊难过道:“大小姐……”
“我带它看过山,看过雪,看过河。吃饱喝足,主人永远在身边,我想,它应该很幸福。”姬融雪漠然道:“只是,我每次想起它走,就忍不住去想。要是一开始就不要抱走它是不是好一些,要是一开始就不要养它会不会好一些,要是一开始就不要投注真心,是不是失去了就不会这么……这么痛苦!!”
她语气淡漠,指尖却狠狠攥在掌心中,骨节用力到发白。
没办法忘记。忘不掉,无数遍还未开始就已经想到失去的痛苦,那不如就不要开始。
没有亲人,不交朋友。亲人会离开,朋友会散。谁敢说一辈子,谁能保证一直到最后?
圆月仍挂在天边,冷风呼啸,寂静中,姬融雪像是要寻求什么答案似的,对云闲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想?”
叹息吗,安慰自己吗?福来去了另一个世界,迟早会再见面的。只是暂时的分别。或者,再去养另一只小狗……可那再也不是福来
了!
酒浅浅荡在壶底,已经漫不出什么香味。
雪原之上,云闲迎着她堪称执拗的眼神,叹道:“我啊。”
终于开始落雪,雪花纷纷,落进酒壶,挂在眉梢枝头。
“虽然我没有养过小狗。”云闲一顿,坚定又宽和道:“……若是为了它这一生的幸福,我此后有多少痛苦都甘愿。”
“……”
温和的雪夜中,姬融雪面上神情似悲似喜,喉头滚动,半晌才哑然道:“是吗。”
是吗?
她甘愿吗?
……不论反问自己多少次,她都甘愿。
“为了它这一生的幸福,我有多少痛苦都甘愿……”她笑起来,雪融冰释,还是当初前往锻体门时宝船上的那句话,“好云闲的说法。”
“嗯。”云闲当看不见她眼底亮光,自然道:“下雪了,不冷吗?快喝吧!”
姬融雪笑道:“喝!”
两壶相碰,发出清脆响声,又是烈酒入喉,天旋地转。两人到底也还是来不及进船舱里,就这么喝着喝着,酒壶落地,昏睡过去。
幸好此夜慈和,甲板上人挤着人,好歹不会冷到发抖。
姬融雪不自觉间变成兽形,头埋在云闲肩上,温暖又脆弱的腹部紧贴着云闲,散发着灼热,闭眼睡去,头一次毫无防备,睡得七仰八叉,差点要流口水。
乔灵珊和风烨靠在二人腿上,也睡得呼呼作响。
薛灵秀被烈酒呛得难受,只尝了一些就感觉不对,立刻下去醒酒,现在回到甲板上,看四人滚在一起睡,本就发疼的头更疼了,恼怒道:“祁执业,你就不会叫一下,让她们去床上睡??现在像什么样?”
祁执业在角落喝酒,扯扯嘴角道:“睡一晚上能冻死不成?”
薛灵秀:“……”
以众人的修为,的确冻不死。甚至冻个三天三夜也不会出什么事,但他看着就是特别难受,来回数次,还是一边皱眉嫌弃一边拿了被子盖上。
他扯扯被角,又道:“你少喝点了。之前又没喝过酒!”
祁执业道:“少管我!”
薛灵秀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想管你是不是?你谁啊!!”
宿迟把他拎到一边,默默弯腰,把杯盘狼藉都收好,放回去,准备洗,临走只冷冷撂下一句:“小声,别吵到人。”
“……”
落雪丝丝声,洗碗的水声,轻微鼾声,两人压低的吵架声,经久未散。
姬融雪梦到了很多只手,但她这次终于鼓足勇气,牢牢抓住了其中一只。
月跟随,星伴行,船乘风破浪。
迢迢星河入梦,诉尽一曲长夜歌。
遥遥月明落身,盼不尽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