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也没有料到,就连这两日也无法等了。
斗灯会,本就是南界传统。修士斗武,观众点晴灯为贺,谁若得胜,便可名列金榜。只是一个金榜,自然做不得数,但众人皆心知肚明,这是功成名就的踏脚石和扶云梯,从此扶摇直上。
如此盛会,自当由各大宗派商行联合举办。
城内风起云涌,还有魔教虎视眈眈,黎建业在主座落座之时,着装统一的妙手门弟子在内外一字排开,密切注视着风吹草动。
天色漆黑如墨,场地正中,圆润萤珠垒成一座小型宝塔,耀目无比。
云闲脏兮兮着脸,道:“真是财大气粗。
”
就连有钱如乾坤城拍卖场,萤珠也是墙上镶嵌一排就足够奢侈了,这竟然还拿去垒塔,真是超越了她贫穷的想象力。
“……”祁执业紧蹙着眉,道:“我总是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
云闲愣了一下,悄悄把脱掉的鞋子穿回来。
太平:“……跟你的鞋子有什么关系啊!!”
云闲:“嘿嘿。”
虽说即墨姝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但云闲这么闲不住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什么事都不做。她这几日在南城里撞来撞去,还想碰碰运气能不能活逮一个两个魔人的,奈何也是一场空。
魔石之事可能被媚烟柳告了状,现在全无反应,她潜入上回的医馆里偷了瓶药丹回来,权当自己上次用那十两买了。回去让薛灵秀一探,才发现研究出这药丹的人是真的脑筋很快,但也是真的很没良心。
简单来说,它只是暂时将魔气连带着灵气一同暂时吸收,如同一块蓄水的海绵,待到蓄不住水了,全面爆发,那便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天要下雨,龙王卖伞。一人吃两头,利用殆尽。
逐渐有人入场,周围已是满满当当的观众。南界比起见血的激烈武斗,更乐意看风度,看姿态,看落地的姿势是否优美。薛灵秀双眼看着其下之人,道:“此人,今年也该轮到他了。”
这种一年一度的灯会,多是少年人参加。太小,没那个修为,太大,没那个脸面。而且,一般人只会参加一次——虽然斗灯会并未限制,但连着参加几次,众人的新鲜感都没了,如同高考落榜三四次,不是不行,只是容易背后被人戳戳点点说小话。
薛灵秀所指那人,年纪和其余人看上去差不多,但面色沉郁,这还没开始,手便已经止不住细微颤抖了。
据旁人说,今年便是这人参与的第四次斗灯会了。其实,他也实在是倒霉到了一个份上。实力很强,但又没有强到离奇,第一次夺了第二,觉得不甘心,第二次上场之前伤痛未消,还是第二。第三次觉得自己总可以了,当年却出了个正好稳压他一头的天才,又是第二。
若是换一个年份,他早便拿了第一,只是时运不济,第二第二又第二,以某些人的淬毒口舌,“万年老二”这个名头怕是逃不掉了。
祁执业瞥他一眼,道:“心生执念。”
这是较文雅些的说法,直白些,若是这次再拿不了第一,可能真要走火入魔。
“嗯。”云闲道:“看起来考前心理素质有点差,太紧张了。”
风烨:“什么叫‘心理素质’?”
乔灵珊:“就是你没有的东西。”
“今年与他实力相仿的只有一人。”薛灵秀道:“此人前阵子受伤,骨头都没长好,怕不是他的对手。第四位还有一人,最近一直闭门不出,应该是弃权了。”
果然,这场斗灯会毫无悬念。那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眼看着胜利曙光浮现,紧绷面上方露出些微笑意,就听到众人骤然爆发起
来的窃窃私语声。
那第四人,竟然是又出现了!甚至容光焕发!
与此同时,主位之上的黎建业,神色霎时冷硬下来。
“又闻到了。”祁执业道:“那股香气。”
“……”云闲想起此前那魔人化成灰烬前的诡异香气,凝重道:“他,用散了。”
被称作第四位,众人也都知道,他的修为此前并不比那第一位要高,甚至差的很远。但如今这般出现,竟是胸有成竹,和那人缠斗不到片刻,刀尖便直指第一位的喉头!
众人哗然。这可是爆冷门啊!!
那万年老二不可置信,指尖嵌入掌心,血一点一点嘀嗒流下,就在濒临绝望之际,黎建业在主座之上,骤然道:“我不承认此次结果。”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不承认?黎掌门何出此言呐?”侧座上的杨儒商打圆场道:“比武点到为止,胜负可分,这有什么可不承认的?”
黎建业道:“歪门邪道,倚靠捷径。若是承认了他是第一,对其余修士毫不公平!”
“歪门邪道?”另一个商行会长道:“妙手门此前不是说,这成仙散是毒么?有魔种,千万不能用,不然便会发狂。你的意思是这位修士用了成仙散,所以实力大增,这才力压群雄的?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底下窃窃私语未停:
“是啊是啊!你看这人,容光焕发啊!”
“也没有证据说他用成仙散了吧……有了什么奇遇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此前就有听到小道消息,这补药早在研制出的时候便被妙手门卡过了。所以一开始出现才只能伪装成妙手门所出,真是横行霸道……”
“荒谬!”黎建业起身,面沉如水道:“我早便说过,根基无法提升!”
“那黎掌门的意思是,北界同为四大宗的刀宗也在招摇撞骗?”又是另一人笑道:“刀宗灵泉,出了名的能淬炼根骨。虽说效果不如这般明显,但到了黎掌门的嘴里,说不定泡个几年也要发狂了。我想,四方大战里也没见过发狂的刀宗弟子啊?”
云闲:“啧。”
又是刀宗……!!!
“黎掌门,你近几年掌管事务,可能比较疏于医学。”他身旁之人道:“南界医馆何其多,各门各派都是有底蕴的,不能因为你妙手门占据商业龙头,就自认为医学巅峰了吧?医神都不敢这么自居!妙手门研制不出来的东西,别的门派就不可能研制出来吗?”
黎建业听到耳畔微不可闻的笑声。
杨儒商戏谑的视线落在她面上。
……在场的所有商行宗派,现在竟出奇一致地联合起来,当场撕破面皮,宁愿睁着眼睛说瞎话,不顾事实黑与白,罔顾人伦道义,也要把妙手门拉下马!
“最后说一次,我不承认这个结果。”黎建业漠然道:“有两个选择。其一,你,随我回门。一日后,服用化元丹,将成仙散这不属于你的根骨和境界化解,到时再正大光明比一场
。其二,斗灯会延期。”
用散之人没说话,下面倒是炸了。
“什么叫不属于他??黎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延期了这日子就不吉利了……从前就没有延期的惯例吧!”
“化元丹?”杨儒商道:“别的宗门含辛茹苦要增进人的修为,妙手门当真是不走寻常路,非要把人往下镇啊!黎掌门口口声声说成仙散是毒丹,那阁下能不能证明,你的化元丹不是毒丹??哪个看上去更像毒丹,众人都有眼睛!”
薛灵秀紧扼折扇,怒道:“这要如何证明?!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薛四少说得对,这要如何证明?还不是妙手门嘴巴一张的事。”
黎建业敛眼,道:“那便延期。”
“延期?延到什么时候?”那人笑嘻嘻道:“难道是要延期到黎掌门你觉得满意的时候??既然已经破了惯例,那不如再破一次,斗灯会一直举办,办到黎掌门有满意的结果为止!大家说同意不同意?”
周围商会全都哈哈哄笑起来。
“谁敢不同意?妙手门在南界一手遮天,天凉了心情不好便让你全家破产啊!”
“明明只是个宗门,照样说断你水路就断你水路。造成的损失,一毛不赔!当真是个好宗门啊!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医修?我看是土匪吧!治病抢钱,天经地义!”
妙手门在场弟子向来在宗内学医,哪被人这么指着鼻子嘲讽过,当即气的手指颤抖,胸膛起伏。
治病救人,要收诊金。有什么错?!难道要医修全都吃不起饭,家徒四壁去治人,惨成那副模样,才能让他们满意,才能勉强被称作一个医修吗?!
黎建业心知再多说无益。说魔种,不信。说魔教在此,焉会信?最近妙手门行动太大,民众隐隐有烦躁之心,再待下去只会动荡门人心境。她起身拂袖而去,其余弟子浩浩荡荡跟上,回宗待命。
那“万年老二”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眼中希冀逐渐变得一片死寂。
斗灯会的结果如何,已经并不重要了。在场嗅觉较为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出了风雨欲来的气息。这些商行,平日里只敢吃一些妙手门指缝里漏下来的残羹剩饭,如今却这般撕破脸的行事,隐隐竟是要形成联盟,和妙手门直接对立了。
云闲被黎建业叫走,薛灵秀站在原地,只觉心中郁气快要挣脱而出。
他发觉那人神情不对,于是跟着那被夺走了一切注意的人,一路跟到了医馆。那人进去顷刻,再出来,便一直往杳无人迹的地方去。
薛灵秀跟着,看那人不假思索地拨开熟悉瓶子,便要往嘴里倒,神色一厉,折扇飞过,直接将成仙散洒落在地!
“你做什么?!”薛灵秀也不知这股怒气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怎么说你们都不相信……这不能用!!”
明明是为你们好,明明是……一定要等到付出代价了之后才后悔吗!
“滚!!”那人拿起瓶子,又要往嘴里倒,再度被薛灵秀打落。
两人站在黑暗中对峙。
那人口齿清晰道:“滚。”
“叫我滚??”薛灵秀急促道:“你知不知道,入魔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到时再后悔——”
他话没说完,便被药瓶劈头盖脸砸了过来。那人嘶哑怒吼道:“关你什么事啊?!关你们妙手门又有什么事啊?!你一个天之骄子,站在那里不用动都有人认识你!!你懂个什么啊,你配吗?!!三年了,我以后要怎么办?!你告诉我啊!!”
薛灵秀:“那人用了成仙散,日后……”
“日后,日后。还有狗屁的日后!!!”那人又砸他,棱角砸得薛灵秀生疼,“现在他用了,他赢了。他赢过我了,他什么事都没有。就这么简单!!你凭什么不许我用?!”
“…………”薛灵秀深呼吸,咬牙道:“我们明明可以不管……”
锐光尽出,他始料未及,纤长的手背被直接划破一道血口,险些就要斩断握针的食指。
薛灵秀终于缓缓怔住了。
“谁让你们管了??我们求你们管了?!”那人红着眼看他,用自己杀了他全家的口气道:“你现在来管我了??当初怎么不去管他?!你叫他别用啊!!你那时候怎么不逞威风了?现在来这里说什么可以不管,可笑不可笑??”
“好。别他妈管!谁稀罕过你们管?!自作多情的东西!!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