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伸手去抓他的衣袖:“怎可能!我还说呢,我那边都吵完了,您老怎么还没来。原来是找赵氏家主去了,师父英明!”
陈冀甩开她的手:“你少对我溜须拍马!”
倾风跑上前,从竹筐里抱起一棵青菜,殷勤问道:“师父,您今晚想吃什么?”
“不用你烧,你做的饭太难吃。”陈冀现下对她是什么都看不上,重新坐在石凳上,倒了杯茶,才想起来,“哦对了,那只狐狸找你许久,我嫌他烦将他赶走了,他说他在大殿前头等你。你若有空,过去看看。”
他捻着白须小声嘀咕道:“摇身一变,那小狐狸都成先生半个弟子了。下次来,还是不要骂他的好……不行,不对他摆脸,他又得偷我东西。”
倾风发现自从来了上京之后,莫名受欢迎了起来。那只狐狸怕是拿她当故乡的旧交,甚至是半个亲人,所以有事没事总来找她。
不过倾风也确实要去见他一面,当即放下青菜,朝着屋外跑去。
狐狸百无聊赖地坐在大殿的门口,见倾风出现,眸光亮了一下,但很快熄灭,复又耷拉着张脸,朝她问道:“陈倾风,你今日有热闹为何不来喊我?我到的时候人都散了!”
倾风迈着大步走过长阶,在他身边坐下。
狐狸托着下巴,畅想道:“唉,你什么时候回界南,同先生说一声,带我一起走吧。”
倾风回头看了一圈,确定左右无人,也没某个无处不在的阴魂,才从后腰摸出万生三相镜,递给狐狸道:“狐狸,一事拜托你。你能不能用这个,窥探出林别叙的过去相?”
狐狸叫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直接参破林别叙的道行?这本就是白泽妖力所化,是他祖宗,我只是一只狐狸!”
倾风不屑道:“你怎么那么没用?好歹跟在先生身边学了几个月啊!”
狐狸挽起袖子正要与她理论,一道钟声忽从天际传了过来。
这次的钟鸣与以往暮鼓晨钟的报时不同,尤为的雄浑亢亮。倾风两手捂住耳朵,也无法挡住它的威势,似是直入心门,在脑海中震响。
钟声穿过云层、透过山峰,一路飘荡了数十里范围。
远在京城的百姓们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眺望刑妖司的方向。
白鸟从晴空中飞掠而过?()?[()]『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高亢鸣叫。乌黑的瞳孔倒映出鳞次栉比的楼房,与重峦叠嶂的群山。振动翅膀朝高处飞扬,奔着浪涛似的山脉急飞而去。
“咚——”
张府后院,张虚游猛地从床上蹿起,趴到窗户前,透过戳破的孔洞朝半空张望。
刑妖司后山,陈冀捡着木柴放进炉膛,动作一顿,起身面向最高处的剑阁。
柳随月停下背诵的声音,与院内众人一同屏息。
季酌泉抱剑走到空地,脱掉剑鞘,朝峰顶鞠躬。
谢绝尘静立在白泽身前,视线低垂,抱拳行礼。
“咚——”
第三声钟响,屹立的群山似都被声浪撼动。
倾风头疼道:“好吵。”
狐狸说:“你敲鼓的时候更吵。”
“真的吗?”倾风恶意地说,“我自己是听不见的,那我下次多敲几声。”
狐狸呲牙:“你做个人吧!”
“咚——”
钟声敲到第四下时,倾风眼前骤然一变。
视野中的青石地砖与灰白长阶都变得朦胧,眼前出现一个如水墨画就的模糊长影,站立在邈矣难寻的仙山之上,好似隔着千万里远,可一举一动又能清晰映入眼帘。叫人生出一种正在窥视天道的卑渺。
只见虚影执剑朝前一礼,随后甩动长剑开始挥舞。
剑气犹如灰墨,在虚影周身环绕。那剑舞得极为流畅,似与周遭的云水化为一体。
引天地之气机,尽敛于一剑。
风声萦绕在飒飒剑声之中,灰墨随着剑意被甩至远处,点点灰色化成细雨,飘了下来。
顷刻间天空便是靡靡小雨。
细碎的雨珠重新落在剑身上,被剑刃击成更为零碎的水花,华光熠熠,带着难以参透的奥妙。
倾风试图记住那每一式绝妙的剑招,可大脑总是放空,只余下虚影屈膝、旋腰、抬刺的动作,带着浩然的正气与激昂的剑锋。
“咚——”
第五道钟声出现,似惊醒了沉寂在深山的英魂,越来越多的虚影出现,或持剑,或负手,或捧书,或策马。
玉盘砸落似的雨水声之外,又响起一阵浩浩荡荡的吟诵。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
倾风目不暇接,耳畔尽是人族先辈留下喟叹,不屈的筋骨留在山河剑的剑意之中,彼此交错层叠,随着钟鸣瞬间传递而来,纵是不明其意,心神也随之震颤。
“咚——”
第六道钟声之后。
群山皆寂,一浑厚低沉的声音响彻天地,问道:
“后生,你为何执剑?”
人族先辈意志所化的虚影,背过身在虚空中漫行,追
() 风赶月,潇洒狂放,似游荡在历史长河之上。
天水共色,震撼莫名。辽阔山河,尽于足下。
虽然无声,可仿佛能听见他们的畅怀大笑。
空中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后生——你为何执剑!”
倾风张开嘴,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一问,却无言应答。
“咚——”
第七道钟声响起,所有虚影顷刻消散,那直叩心灵的问询也归于尘土。
眼前重是一片空旷,仿佛方才种种皆是幻觉。唯有心脏还在胸腔中过速跳动,难以平复。
倾风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狐狸推攘着她的肩膀,高声呼唤,才迟钝地转了下头。
她轻声问:“我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是先生触动了山河剑的剑意。”狐狸说,“持剑大会要开始了!”
倾风恍惚地“哦”了一声。
一人坐在檐下,听到空灵的风穿过山谷而来,一时竟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过了许久,倾风才发现前方的青石板已被雨水打湿,颜色一块块地斑驳。
倾风往后一靠,两手撑着地面,长吐一口气,说:“下雨了。”
狐狸说:“是啊。”
一人看着阶前雨落,打湿满地的杂草,敲碎盛开的春花,浸透翠绿的山林。柔情春风吹遍十里,群芳春草连成一片。
白泽睁开眼睛,走到窗前,伸出手接住微凉的雨丝,轻声叫道:“别叙。”
林别叙坐在檐前的棋盘边,随意应了声:“嗯?”
白泽说:“若我哪日深寂,你能否为人族出山?”
“我才不要。”林别叙捻着棋子落在边角,笑说,“同你一样沾染俗世尘土自寻苦吃?我若深隐,不定还能活个千百年。谁爱趟这浑水便谁去,红尘似梦,于我不过流水浮云。”
白泽收回手,侧眸浅浅看他一眼,未再请求。
雨势渐小,金色日光又探出云层,只剩薄薄残雨笼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