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冀想,自己是嘴笨,今日好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张嘴跟哑巴了一样,只能带着深曲的迟疑跟愧疚,凝视着倾风,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倾风长大后就不让他摸头了,今日大方地忍耐下来,等他收回手,煞有其事地讨论道:“我如果要把林别叙也带过去,你说先生能让吗?”
陈冀纠结的脸上疑色更重,两条眉毛几要皱到一块儿,堆砌出层叠的皱纹:“你带林别叙去做什么?先生只他一个弟子,是个读书人,跟你不一样。”
倾风说:“让他给我挡刀啊!他自己答应过的。”
“你怎么那么欺负人?”陈冀拍着桌子,气结道,“人家细皮嫩肉的,你让他跟你一起去刀尖上打滚?你怎么有脸面?”
倾风不服气道:“我怎么了?我也细皮嫩肉的啊!起码我脸皮没比他厚。”
陈冀知道她是想为自己转移
() 心神,可此刻心力交瘁,大脑里如同灌了千斤的铁砂,沉重不堪,跟不上她的插科打诨,勉强笑了笑,干巴巴地应道:“难说。”
他不想在徒弟面前表现出什么多愁善感,站起身,出去打了桶水,将脸上的血渍擦洗干净。
倾风跟在后面,不忍见他这样郁郁寡欢,脑海里忽然冒出个刺激的想法,怎么都摁不下去,装作心事重重地叫了声:“师父。”
陈冀回过头,莫名不是很想听后面的话。
每次倾风这样一本正经地问他问题,无不是平地惊雷似的重击。
他今天真的有点累了。
果不其然,倾风这厮眼珠一转,捏着下巴苦思道:“你说,如果对一个聪明人有了好感,那到底是喜欢他的聪明呢,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陈冀手上的巾帕掉回盆里,溅起一圈水花,而他身形冻在原地,脸色剧变,一时间比墙上的妖火还要幽绿。眉宇间那股忧郁的神情顷刻荡然无存,好半晌才找回声音,惊恐地道:“你看上先生了?!”
倾风也是一惊:“你怎么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可能的,这活祖宗。
陈冀听到答案,多少松了口气,离家出走的寿命又好悬地回了身体。
他被这活祖宗吓得三魂出窍,循着本能答了一句:“喜欢聪明人那不是寻常?世上有几个喜欢蠢的?你见有几个对狐狸倾心?”
倾风见他手都在抖,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说,囫囵点点头,结束了话题。
陈冀自己过不去了。泼了水回来,直接端着盆进屋,神不守舍地放到桌上,开始绕着墙壁打转。
走路也心不在焉,两脚跟打结了一样,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打了通腹稿,又给自己做了很大一番心里建设,端出自认为慈祥的、宽容的态度来,一步三晃地走到倾风屋前,倚在门框上,问:“你喜欢他什么啊?”
倾风:“……”
倾风在翻找换洗的衣服,见他一副天塌地陷还故作镇定的表情,没忍住满腹的恶劣,摸摸耳朵,佯装思考,认真说:“我喜欢他的手,也喜欢他的声音。有点金声玉振的味道,说的比唱的好听。”
陈冀听着这形容觉得有点离谱,但无暇纠正她这话的错误,表情庄肃道:“莫喜欢这些虚的。”
倾风补充道:“也喜欢他的脸。如荼如玉,松形鹤骨。没见过那么气质清逸的人。”
陈冀一声长叹:“美色误人啊。”
他焦躁不安地换了个姿势,又问:“他有钱吗?”
倾风说:“我不知道。想来应该不缺吧。”
陈冀说:“金钱这种俗物,太多其实也没用。”
倾风沉吟着:“也可能不多,平日不怎么见他花钱。”
陈冀飞快改口说:“连金钱这等俗物都没有,他还能有哪里好的?”
倾风忍俊不禁:“师父,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陈冀烦得都要升天了,见她还一副嬉皮笑脸的笑脸,更是恼火。抓了把头发,克制住打人的冲动,觉得当下这状态不宜与倾风探讨如此重大的问题,赌气地丢下一句:“睡了!”
合上房门出去洗漱。
然而这一夜陈冀无从安睡,连带着倾风也受到牵连。
倾风躺在床上,半夜已入梦乡,忽然被陈冀拍着窗户叫醒。
对方一脸阴鸷地站在窗外,乌黑的眼睛透过暮色死死紧盯,又不说话。
倾风两眼朦胧,浑身发毛地问:“怎么了?”
陈冀思前想后,只把窗户重新关上,说:“算了。”
倾风:“……”
一直到天色大亮,陈冀才有所消停,酝酿出一丝困意,回房睡觉去了。
倾风不敢留在院里,怕把他吵醒,独自一人上山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