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不巧,他们暂时无法找到逃亡在外的阿史那默啜到底身在何处,那就换一种方式好了。
先帮忙将这座受降城给建立起来。
草原之上要想如中原的建城一般尽快找寻到石料,可没有那么容易,但对于这些还算身强体壮的北地胡人来说,想要活命的强烈意愿,自然会驱使着他们将那些顶好的石料搬运来此地,再以毫不偷工减料的方式,将其逐一垒砌起来。
高侃随同安定公主走过这正处建造中的受降城下,就见其中的两路铁勒部落吵了起来,只因为其中一方觉得另一方眼瞎,将石块砌得有点歪,必定是对大唐怀有异心。
对于之前险些丧命的高侃来说,这场面怎一个滑稽了得。
“我之前听大都护说,凉国公受封安抚大使,也要前来此地?()”高侃出声问道,“但以现在的情况看,他便是不来,应当也没什么要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那也不是这样说的。”李清月负手而行,缓缓答道,“草原之上的胡人杀之无尽,既然不打算将中原子民强行搬迁到塞外,取代铁勒、突厥人在此地牧羊走马,总还是要征伐与镇抚并具的。”
多滥葛部之中就连并未参战之人,也因连坐之罪被诛杀,已经足够表现中原大国意图执掌草原的决心,和对于此前一战的愤怒。
那么接下来,武力威慑虽不能断绝,但拉拢安抚的举动也得跟上。
姚元崇已将身在此地的各个部落记录在案,又用他那出色的语言能力和外交功夫,让这些人在将建城功劳量化载册的同时,逐渐平息下了恐惧。
可这显然还不足够。
始终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下,还是会出乱子的。
李清月:“说白了,无论是当年西域的铁勒叛乱,还是此次的东突厥反叛,都是因为得到的东西远远不如他们失去的东西。”
高侃接道:“但我猜,大都护也不打算助长他们的野心,让他们拿到足够满意的收获?”
“那就要看,他们会不会有一日也能和平壤那边的情况一样了。”她回道,“而在此之前——”
在他们还是只能由中央羁縻统治的时候。
“还是得拿捏好这个收放的分寸。”
凉国公此前出任过铁勒道安抚大使,又是铁勒人的身份,对于如何快速理清各方关系,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至于随后这个恩威并施的尺度,李清月也在心中大略有数了。
辽东那头是如何对靺鞨部的,现在便也如何应对这些人好了。
李清月继续说道:“另外,我此次回朝,会建议撤去周王的单于大都护一职。”
“很奇怪吗?”她扫了一眼高侃略显惊讶的神情,“东.突厥阿史德氏有变,与大都护缺席,由长史主持边地事务不无关系。现下单于都护府长史身亡于军中,没法承
() 担过错了,自然只能归罪在周王的身上。若不撤职,难道还要让他亲自前来边境不成?”
高侃连连摇头。
李贤已经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让一个完全不通军事的皇子来到边境,到底能够造成多大的破坏,又怎么能再让李旭轮前来此地。
想必陛下也要因为此次的情况得到一番警醒了。
“那不知这个单于大都护的位置——”
高侃顺势便问了出来。
却在将话说出到一半的时候反应过来,这可能不应该是他应该和安定公主跳过天皇陛下来讨论的问题,又连忙收回了话茬。
不料,安定公主已毫无芥蒂地接了下去:“谁镇住的人,就由谁来守,就是这样简单的答案。辽东是庞将军训练女兵的场所,但在那头原本就有精兵良将齐备,高丽与靺鞨人也陆续归附,反而发挥不出她们全部的本事。”
“与其让她们继续在黑水平原之上演兵,像是猛虎被关入狭小的园子里,还不如让她们能在这漠北草原之上震慑四方,执掌千里之地!”
让她们来守!
这句斩钉截铁的答案明明不曾经过李治的许可,可当高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觉安定公主自有一番底气,能将其从一句评判之言变成事实。
他更是随即看到,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前方恰好有一队女兵纵马而过。
那些女兵纷纷在马上朝着她致意行礼,这才继续朝着前方行去。
在安定公主目送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里,对于这数年栽培所出的精兵,她的眼神中有一份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欣赏之色。
高侃便忍不住在这幅画面之前,想到了彼时对方踏破敌营的那一幕。
再结合娄师德告诉过他的出兵安排由来,更觉这对话与场景放在一处的时候,让人不由感慨万千。
他很清楚,就算有此战绩在手,要让女将女兵拿下单于都护府驻扎的机会,应当也并不容易,但想来……
想来也不会比组建这支队伍的时候艰难了。
他喃喃道:“大都护给了她们机会,她们也必定会为您守住此地的。”
“那是自然。”李清月面带笑意,“说我只是在说实话也好,说我是护短也罢,总之,我不会让别人夺走她们的机遇,也不会让她们在此地的驻守遭到旁人的掣肘。而她们能以千里驰援的方式攻破敌军,也自然能面对随后的挑战。不过……”
她转头:“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我?”高侃有些意外。
李清月问:“你说,她们会为我守住此地,那你呢?”
高侃一时之间没能从这个问题中反应过来,有好一瞬的沉默后方才答道:“大都护不要拿这个问题来和我开玩笑。此次出征多劳大都护筹谋,我才能得到及时的援助。太……皇子重伤,府兵折损过半,放在任何一位将领身上都是大罪,待得回返长安后我纵然不以降职论罪,也绝不可能再回到——”
“不能回到此地?”
李清月挑眉,打断了他的话。“可我说你行你就行。你方才也听到了,我这个人是很护短的,该让下属凭借功劳争取到的位置,便绝不会让别人夺走。”
“高将军。”
当安定公主的目光认真投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几乎让高侃僵直在了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但再如何手脚不听使唤,他的头脑总还是清醒的,也无比清楚地听到了她说的话。
“你此前随同我出征吐蕃,算不算我的部将呢?你驻守北地多年,我又有意于重建北部边防,以图长治久安,按这种方式来说,你又算不算我的部将呢?”
高侃的嘴唇颤抖了一瞬,没有即刻作答。
他在此刻难以遏制地想到,他刚刚获知太子被俘消息,毅然抬起弩机射出那一箭的时候,到底是缘何有的这等表现。
在太子过分惨烈的为敌所俘,在陛下不听劝阻非要发兵之后,他又到底是因为谁的存在而有了对敌坚守的底气。
“高将军并非主帅,又在主帅被擒后拖住了敌军,免于东.突厥和铁勒联军南下为祸,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为何不能继续坐镇北地呢?”
他当然行。
李清月伸手指去,字字笃定:“这受降城所在之处,有高将军调兵对敌的痕迹,草原各部人人皆知。你看,倘若你有高墙利器在手,这受降城以北,谁敢自称,自己能够越过这道屏障?”
若说庞飞鸢和她统领的女兵是锋利的战矛,高侃和其兵卒便是盾。
既然对这些草原部落要恩威并施,在克制敌军上也自然要盾矛俱在。
这就是一位首屈一指的主帅做出的判断。
谁又能在这样一份期待面前毫无触动呢?
起码高侃就不行。
他几乎是在她将话说完的下一刻,便已直接跪倒在了她的面前:“若承蒙大都护不弃,臣愿为大都护戍守此地。”
真不能怪他在此时信任安定公主到了这个地步……
他终究是一名想好好带兵打仗的将领。
他也必须为那些侥幸在此战中活下来的士卒,选择一条生路!
现在安定公主拿他当将领,拿他麾下的士卒当子民,他又怎能错过这个已经摆在面前的机会!
“起来吧。”李清月勾手示意,“这话题没那么严肃。”
她没去看高侃脸上的表情,或许也得算是免于他觉得不自在,而是将手撑在那并未建完的城墙边上,朝着远处眺望。
“此地也不全然是戍守之事。虽是受降城,也不是非要让途经此地的草原部落都当自己是唐军的俘虏。等到再过几月,我会让人运一批货物到此地来兜售,将这里也充当作一个贸易中转之地。”
“高将军,现在你应该更清楚,为何我要将城修在这里,而非燕然山下了吧。”
高侃想了想,回道:“因为大都护不是要让大唐的羁縻府,变成突厥的牙账。”
李清月笑道:“不错,所
以我也更需要将军这样的人才,为我看着北地的变化。”
“对了,”她语气更为轻快了起来,“在此之前,我还是再解决掉一个后顾之忧吧。”
没等高侃回话,李清月就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带路!我要去见见仆固乙突。”
临近受降城的铁勒部落中,最大的三个分别是多滥葛、契苾和仆固。
多滥葛部已几乎被处决。
契苾部因凉国公的缘故大多内迁,在此地只有零散聚落,不算成气候。
而仆固部,便是最后一个。
……
仆固乙突快要死了。
按照现代的话来说,他的眼睛感染的是破伤风,还是直接爆发的急症。
从此前的高热水肿,到现在已经严重到了呼吸衰竭的地步,或许留下的也只有一口气了。
这让他不得不庆幸,自己还来得及将继承人给叫到眼前来,完成这金微都督的权柄转移。
唐军也终究是打胜了这一仗,没让突厥和多滥葛的联兵有机会进攻他们仆固部。
可当他躺在病床之上垂死挣扎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没法平和地离世,谁让陆续传到他耳中的,都是那一支援军到底有多么无所不能,更是将这草原之上的其他部落都给驯服得不敢妄动。
那一块块砖石被堆砌在划定的受降城边界上的同时,也仿佛有一块块石头被压在了他仆固乙突的心口。
他不敢确定,安定公主是真的觉得他们仆固部是最好的盟友吗?
还是说,那些杀招会在她领兵还朝之时,被毫不留情地搬到台面上来?
在那些服从的声音里,仆固部从未表态,或许也是一种叛逆。
偏偏他又总还有一份侥幸的想法,想着自己怎么都是和唐军在同一条路上的,应当不会面对什么大麻烦才对。
然后……
他就接到了安定公主突如其来的拜访。
这位盛名在外的镇国公主今日并未穿着甲胄,看起来多了几分平和的神态,更是随性地在营中坐了下来。
可下一刻,仆固乙突那只仅剩的眼睛就看到,安定公主自手边抽出了一把刀,以一种玩味的目光逡巡在刀和人之间。
那确实是一把刀。
仆固乙突自认自己的记性还算不错,便不会忘记,她手中的那把刀从式样上来说是归谁所有,又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更为急促了起来。
李清月却仿佛没看到他的这个表现,气定神闲地开了口:“其他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我想仆固将军应该不介意我问一个问题——”
“那天,在被阿史那道真持刀威胁、令你发兵支援的时候,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