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苏绾去周家赴宴。
周家有钱,从高大宽敞的门庭便看得出来,但却有些怪异。本朝规制,非官宦之家不设门楣,不然则身份逾越。周家乃商户,却在门头设了些雕花装饰,看着像是门楣却又不像,是以好看是好看,但显得不伦不类。
苏绾打量了两眼,随着周家的婢女进门。
云苓在苏绾耳边低声道:“姑娘,这周夫人确实架子大,上回您去知州府邸,知州夫人亲自出门相迎。来了周家,周夫人居然派个下人来迎。”
苏绾也察觉了,但嘴上道:“论辈分,周夫人与我母亲同辈,岂有长辈来迎晚辈的道理?”
云苓欲再说什么,想了想,在旁人家不便,还是闭嘴了。
周家宅子很大,兴许有五进?苏绾没数,但丫鬟领着她穿过许多回廊,又进了数道垂花门,弯弯绕绕的还走得挺远。
许是婢女也觉得不好意思,总是不停道:“陆夫人,前面就快到了。”
苏绾含笑点头。
在经过花园时,隔着一座湖泊,可见对面聚集了一群人。
苏绾停下来。
那婢女随口解释:“陆夫人,那些是摩尼教徒。”
“你们府上怎么会有摩尼教徒?”苏绾问。
婢女笑道:“陆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家主也是摩尼教徒,他最喜欢宴请朋友。”
“朋友?”
“正是。”婢女解释:“摩尼教的人说他们亲如一家,家主也这样认为,说摩尼教徒既是亲人也如朋友,周家敞开大门欢迎他们随时来做客。”
苏绾蹙眉,又看向湖对面,那些人身着白衣围坐在亭中饮酒谈笑。
突然,其中一个男人抬眼朝她看来。苏绾分明没瞧清男人的模样,却莫名被吓了一跳,立即收回视线往前走了。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不知为何,那人的眼神犀利若刀令她不安。
约莫又行了半刻钟,婢女这才领苏绾进入花厅。花厅里烧了地龙,甫一进去一股热烘烘的暖意扑面而来。
苏绾眼前起了层雾,隔着雾她看见周夫人面含笑意朝她走来。
“陆夫人,”她行了一礼:“您总算来了。”
周夫人身边领着两个女子,年龄与苏绾相仿,据周夫人介绍,这两人是她的儿媳。
苏绾点头,抬眼看了一圈,花厅里还坐着其他官夫人们。
“陆夫人快坐,我们都等着你呢。”
苏绾歉意:“竟不料路上耽搁来迟了。”
“哪里,是她们想见你,提前来了。”周夫人上前笑道。
苏绾诧异看过去,没想到周夫人会说这般客套话。跟上回见到的相比,这次居然热情得很,令她很不适应。
同时,也令她心里那股怪异越发地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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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州的贵夫人们设宴跟东京城的贵夫人比起来,始终少了些乐趣。抚州的茶宴基本就是吃茶说话,
若再高雅点,就是赏花。而东京城却不一样,有斗宝会,或投壶射箭,或请戏班子唱戏,若兴致来了,还可现场开赌局玩上两把叶子牌。
苏绾除了初入周府觉得怪异,后来倒是一切如常。在周家吃了两盏茶,听了点家长里短八卦,然后回府了。
只是没料到,回到府中听说陆安荀也回来了,她提着裙摆寻过去。
“不是说得去五六日吗?”苏绾问。
陆安荀坐在书房里写东西:“临时有事回来处理。”
“哦,那何时再离开?”
闻言,陆安荀停笔,抬眼觑她:“怎么,你盼着我走?”
苏绾慵懒地倚在门边,对他眨了下眼:“怎么会?我只是最近爱逛戏楼,戏楼里有个白嫩俊俏的小生唱得极好,平日没事我都会......”
话未说完,陆安荀就已走到跟前。
他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白嫩俊俏的小生?”
苏绾闷笑,猛扑过去将陆安荀抱住。
她像树袋熊一样挂在陆安荀身上,陆安荀稳稳拖着她,仍旧看她不大顺眼。
“真有个俊俏白嫩的小生?”
“难道你也想去看?”
陆安荀翻了个白眼,将她放在书桌上:“我不想去看,你也不准去看了。”
苏绾哈哈大笑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小公主吃醋,颇觉有趣。然而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陆安荀的手不知何时探入衣摆,他的手掌冰凉,冻苏绾冻哆嗦。苏绾一个劲地躲,陆安荀偏得寸进尺地捉弄,最后捉弄得她气喘吁吁。
苏绾水雾迷蒙望进他眼睛:“这回能待多久?”
“可陪你两日。”他眸色暗下来,倾身过来吻她。
苏绾也主动迎上他的吻。
陆安荀穷,住的地方没地龙,所幸燃了盆炭火。他怕她冷,特地将炭火搬到书桌旁,还不知从哪弄来件狐狸毛大氅盖在苏绾身上。
这样一来,即便苏绾里头不着寸缕也不觉得冷。
她瞥了眼身上的狐狸毛大氅,问:“这是从哪弄来的?我怎么没见你穿过?”
“下头的人送的。”陆安荀缓缓动作。
“送的?”苏绾惊讶:“陆安荀,你居然收受贿赂?”
“不是贿赂,是谢礼。”
“谢礼?什么谢礼?”
“你能不能专心点?”陆安荀不满:“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好好好。”苏绾往后仰,下腹力道一收,满意地听到陆安荀要命地抽气。
每回她这样,陆安荀又爱又恨,甚至还能不管不顾发狂。可今天他像是极有耐心,死活慢吞吞地,就是不给苏绾一个痛快。
苏绾起初还能享受,最后被他磨得急了,蹙眉向他讨要:“陆安荀,你快给我。”
陆安荀不为所动,慢慢磨着她,哪怕自己得额头冒汗也仍旧淡定。
苏绾察觉不对劲
,想到什么,伸手去摸他的背。
“做什么?”陆安荀防备。
“你今天古怪得很。”
“哪里古怪?”
“别动了!”苏绾用腿箍住他,然后去扒拉他的背。
伸手一摸,果然摸到点湿润的东西。
是血。
“陆安荀!”苏绾气死:“你怎么又受伤了?”
然而未等她发飙,陆安荀突然发起狂来。捏着她的腰就是一阵疾风骤雨,苏绾被弄得半死不活,气咻咻地瞪他。
陆安荀抱着她喘气,平复了会,说:“别生气,没有受伤,只是上回的伤口裂了点。”
血都洇湿衣服了,只裂了点?
苏绾不信:“我看看。”
“等一下。”
“还等什么?”
“等我缓一缓。”
“......”
一刻钟后,苏绾收拾妥当,吩咐丫鬟端来了盆热水,还送来一套干净的衣裳。
陆安荀坐在软榻上,任她查看。
确实如他所说,伤口裂开了,但不是一点,裂得还挺多。比起新伤口,裂开的伤口更让人疼。
难怪他适才一直不肯用力。
“你......”苏绾想骂他不爱惜自己,却又心疼不忍,最后还是闭嘴。
“这伤口怎么裂开的?”她问。
“走山道时,下雪路滑,有个官员不小心滑下陡崖......”
他未说完,但苏绾听明白了,他为了救那官员所以把自己的伤口弄裂开了。
“适才那大氅就是那人的谢礼?”
“嗯。”
“要那玩意做什么?”苏绾气:“你是缺大氅的人吗?自己有伤还逞能救人。”
陆安荀笑。
“笑什么?再笑我挖你眼睛。”
“我原本不要,但你素来怕冷,且抚州湿冷刺骨,所以就收下了。”
苏绾动作缓缓停下,尽管气,可陆安荀这个混蛋有本事让你气不起来。
“以后别这样了,我又不缺大氅。”
“可你也没带来啊。”
“没带来我在抚州买就是。”
“买不到这么好的,我想送你。”
好吧!
苏绾不争气地,又被他甜了一下。
所幸伤口只是裂开出了点血,并无大碍,苏绾给他上药后,密密实实地包扎起来。
“别走了,”她说:“抚州的事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完,你在家歇几天,等伤好了再走。”
“嗯。”陆安荀老老实实应声。
室内温馨,陆安荀拿着本书漫不经心翻看,苏绾在一旁帮他收拾东西。
过了会,陆安荀问:“听说你今天去周家赴宴了?”
苏绾停下:“你也知道周家?”
“知道,”陆安荀点头:“周纺,抚州第一富商。”
闻言,苏绾
也不忙了,在他跟前坐下来:“我总觉得这周家奇怪得很。”
“哪奇怪?”
“哪哪都奇怪。”苏绾说:“周夫人奇怪,抚州官夫人们奇怪,还有......”
她道:“我今日路过周家花园时,见到许多身穿白衣的摩尼教徒吃酒谈天,有个人突然朝我看来,那人眼神很是吓人。”
陆安荀问:“可看清是何模样?”
苏绾摇头:“看不清,我被吓到就赶紧走了。”
她问:“其实你是不是猜到了?”
“以后不必去周家。”陆安荀道:“其他官夫人也不必应酬。”
“为何?”
“抚州之事复杂,官绅关系紧密。其实说起来,这周纺并非抚州本地人,甚至也是近两年才崛起发家。”
“我调查过此人,商户出身,曾去过津阳县做买卖,以经营铜矿为主。周家崛起后,周纺开始到处救济百姓挣名声,短短两年在抚州善人名声大噪,很受百姓们拥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