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娘娘发怒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天工夫,人人得知。百姓闭门不敢出,生怕不听圣女的话遭日月神力责罚。
这正好方便了杜文卿,他带兵从城东追到城西,跟捉泥鳅似的,把摩尼教顽固分子抓了个干净。
但陆安荀追那人后,却迟迟没回来。
苏绾问:“那人到底是谁?”
“周纺。”杜文卿说。
苏绾惊讶,原来是他。
却也不意外,没人能有那样的一双眼睛,野心勃勃、狂妄放肆、还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
苏绾对心底冒出这么个形容而狐疑,那人为何高高在上?
但她已无心思去想,摩尼教徒溃散后,次日,临川城的一些官夫人们纷纷上门来拜访。
彼时苏绾正在用早膳,她们来得猝不及防。
“拜访我做什么?”苏绾莫名其妙。
云苓说:“奴婢也不知,但皆在前厅等着呢。”
苏绾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才不过辰时刚至。来这么早,看来大家昨晚都睡不着。
这就有意思了。
此前听陆安荀说,抚州一半的官员被摩尼教控制,兴许今日来的这些夫人,恰巧就是那些被控制的一批。
或许是来打听情况的,又或许是来巴结讨好。
苏绾不紧不慢用膳,约莫过了两刻钟才起身去前厅。
前厅里已经坐了好些夫人,个个形容憔悴,打扮也不甚往日那般精致,还携着厚礼。
苏绾扭头瞧了眼将桌面堆得高高的精美礼盒,自己都吓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赤\\\\裸裸地看到官场上贿赂的场面。
众人见她过来,皆有些局促。一位夫人起身:“陆夫人,我们冒昧上门,可是打搅您了?”
苏绾呵呵,你说呢?
她并未回这话,含笑径直坐去上首。然后明知故问地开口:“不知各位夫人来这么整齐是为何事?”
众人面上笑得僵硬。
苏绾在她们中扫了一圈,并没发现罗氏。她问:“奇怪,你们可见着知州夫人了?”
提到罗氏,她们脸色白了白。
知州大人投靠了周家,罗氏跟周夫人也走得近。临川城出事前,罗氏就跟周夫人一起逃去了长凉县,那里是摩尼教盘踞之所,听说陆大人已经带兵去长凉县镇压了。
也不知道罗氏这会儿是否后悔。
但她们是真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众人尴尬了会,开始撇清关系:“我平日与知州夫人不大熟,是以也不清楚她家的事。”
“哦?”苏绾问:“那扬夫人今日来,是.......”
“我......我来探望探望陆夫人,另外......”她说:“听说陆大人与东京城来的钦差大人情谊深厚,不知那位钦差大人陆夫人可熟知?”
杜文卿正在清算临川城的事
,此前跟摩尼教有过接触的官员皆扣押在官署里审查,想来这些人是想通过苏绾打探杜文卿那边的情况。
苏绾依旧微微含笑,却并不想应付这些两面三刀之人。旁的官员能坚守正义底线,为何她们就不能?这会儿出事了就个个开始找关系。
“诸位真是高看我了,我一介内宅妇人岂知晓朝廷钦差的事?依我看,各位夫人还是回去吧,眼下抚州不太平,你们且看好自家府邸,莫让小贼溜了进去。”
这话反讽,因为临川城大乱的那夜,其他官员府邸被冲了,就这些人家安然无恙。苏绾说“莫让小贼溜进去”着实把这些夫人们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众人面色不好看,却不得不坚强地笑着。
苏绾也懒得再应酬这些人,打了个哈欠:“实在抱歉,昨夜睡得不大好,得回去补个回笼觉,夫人们请回吧。”
“云苓,”她吩咐:“送客。”
“是。”
苏绾起身,不再看这些人懊悔的神色,径直出门。
陆安荀在抚州拼死拼活,这些人却只顾快活而不顾拖后腿,东窗事发又想来讨好卖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苏绾鄙夷。
回到后院,她坐了会,又吩咐人道:“派人去打听打听长凉的情况。”
也不知,现在陆安荀那边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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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凉县现在很是混乱。
周纺逃到长凉,集结摩尼教教徒做最后的反抗。
他至今都不能理解,分明计划得好好的,抚州百姓也被他掌握,所有一切,只待他最后一步谋划便可大功告成。却不想,圣女游行最后一天,事情居然天翻地覆地变了。
现在外头人人都在谈论圣女娘娘发怒的事,连许多摩尼教徒也深信不疑,害怕圣女娘娘用日月神力责罚而偷偷跑路。
但周纺清楚,这世上没有什么圣女娘娘,那圣女木雕都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哪来的圣女娘娘呢?
可那日他站在高台下,却瞧见了苏绾手上的光。那光强烈而耀眼,且很听她的话。她指东,光就移到东,指西,光就移到西。
他曾听说江湖上有些能人异士可操纵邪祟,难道这个苏氏女也有如此异能?
但不论如何,谋划这么久的事就这么败了实在不甘心。
周纺陆陆续续杀了几个逃跑的教徒后,倒是将其他摩尼教徒震慑住了。跑是个死,不跑兴许还能活,还不如跟官府的人斗争到底。
是以,当陆安荀带兵前来讨伐时,摩尼教徒顽固抵抗,最后弃城逃进了深山。
陆安荀也追进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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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听说此事,忍不住担忧。
眼下已是腊月,深山冰天雪地饥寒交迫,且陆安荀并不熟悉地形,万一中圈套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那座山本就是摩尼教的地盘,他们隐没于山中熟悉各处地形,陆安荀在山
里与摩尼教的人混战三天三夜也未能将其剿灭。
如此一来,反而把自身拖得疲惫不堪。
这天,眼看天黑,陆安荀带人退进山洞里歇息。
“今晚有暴风雪,我们先在这躲一夜。”陆安荀说。
跟在他身边的,是抚州守城中郎将薛小将军薛珹。年纪跟陆安荀相仿,一开始听陆安荀说要亲自带兵剿灭摩尼教,他还有些不看好。
毕竟这可不是简单的乱民,这些摩尼教手上装备齐全,有造反的兵器。而且陆安荀年轻又是个文官,从未上过战场之人居然要带兵平乱。他曾预测,陆安荀绝对坚持不过两天。
可没想到,陆安荀虽是文官却对带兵作战很擅长,不论是城市巷战,还是山野丛林战,皆有他自己的见解和谋算。在深山里跟摩尼教斡旋的这些天,若不是有陆安荀带领,他们这些人早就掉进摩尼教设好的陷阱中了。
是以,这会儿薛珹对陆安荀佩服得很。
听陆安荀说夜里有暴风雪,他深信不疑,当即命人整顿歇息。
过了会,他又走回陆安荀身边,此时陆安荀跟前已经生了堆火。
他问:“陆大人,我已派人出去寻走失的人。”
陆安荀已经没所谓,这山里苦,兴许许多人走失后已经偷摸出山。不过摩尼教现在也被他们打得不成气候,眼下就周纺守着一处山坳死活不肯出来。
“摩尼教残余势力顽劣,我们明日可要强行攻?”薛珹问。
陆安荀默了默,却问:“还剩多少食物?”
薛珹动了动喉咙。
根本没有剩的食物,他们带进山的面饼早就吃完了,今天下午还是在雪地里刨的野薯。
“还有几筐木薯。”薛珹回道。
闻言,陆安荀望着洞外昏暗的天。外头寒风簌簌,吹得人脸颊生疼。别说那些年少的官兵,就说他自己,在山里这几日吃力得很。他手掌龟裂,碰一下都火辣辣地疼,这会儿连烘火都不能,不然会疼得想挠,而越挠越疼。
这一刻,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苏绾了。
离开她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他想。
若苏绾在这,说不定还能给她烤个焦黄的地瓜吃。还有热茶喝,有温暖的棉被睡觉。
苏绾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是让自己活得舒服的人,跟在她身边的人也深受其益。
“明日攻。”陆安荀说:“尽快灭了那帮畜生我们回去。”
薛珹愣了愣,还是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这种粗俗的话。
却又毫不违和,似乎陆安荀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能文能武,亦正亦邪。
“好。”薛珹点头:“一会我将剩下的木薯煮了,分给兄弟们吃饱,明日攻打摩尼教。”
尽管他清楚,区区几筐木薯不一定能让人吃饱。而明天最后一攻,也不一定能活着回去。
今晚大家都显得有些沉默,却奇异地团结,众人背靠背坐在火堆旁,互相给对方取暖。
陆安荀孤身阖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静默想念什么。
夜里,果然下起了暴风雪。雪花将山洞口装点得一片白,即便在漆黑的夜里也能清晰可见。
山里的风狂而野,宛若鬼哭狼嚎,瘆人得很。
陆安荀听了一夜,在凌晨来临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又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喊:“天亮了!”
他睁开眼,洞外果真刺眼的白。他起身活动了下发麻的胳膊和腿,走出洞外。
雪已经停了,耀眼的光令他眩晕片刻。
他听见薛珹在他耳边说:“陆大人,兄弟们已准备好,可要现在出发?”
陆安荀点头,深呼吸口气:“走吧。”
他咬牙,周纺这奸猾的狗贼,他今天必须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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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打得艰难,周纺带摩尼教徒守着山坳占据优势,陆安荀带兵攻了许久也未能进入其中。
歇息片刻后,陆安荀想了个主意,让薛珹带人继续佯装攻打,而陆安荀则换了身衣裳从悬崖峭壁悄悄摸进山坳。
这般,到了午时,薛珹总算带兵冲进山坳,活捉了许多摩尼教徒。只是他命人寻了一圈却寻不到陆安荀的身影。
这厢,陆安荀却又是追周纺去了。
经过这几天的打交道,他发现周纺此人身上疑点颇多。他身手矫健功夫了得,并不像一个商人能练出来的。
而且对作战也很是有经验,像是曾经带兵打仗过。
陆安荀与他交手时,他身上的功夫也很是怪异,不像是中原武学。
这么一个神秘的人,越发令他起了好奇心,非要抓到好好问一番不可。
但眼下的情况是,陆安荀这边的人又饿又累,已经精疲力竭。而隔着半山腰的对面,周纺带着护卫与他们对峙。
两拨人各自观察对方按兵不动,但很快,周纺那双犀利的眼看出了陆安荀在强撑,是以不紧不慢地又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