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正在垂眸思索,听见动静,一双阴鸷漆眸掀开。
杜文卿两步上前,在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跪下来。
“下官......叩见二殿下。”
二皇子勾着唇,烛火下,他俊美无俦的脸越发阴森。
“来得还不算晚,没让孤等得太久。”
杜文卿头叩在地上,脸贴着青石板,没说话。
“东西呢?”二皇子问。
杜文卿道:“东西不在身上,若二皇子要,下官明日送到殿下府上。”
“还挺聪明,”二皇子道:“不过你以为......孤会就这么放过你?”
“下官不敢。”
“啧......”二皇子坐直了些:“看你也分明识相,为何却处处与孤作对呢?”
“来啊!”二皇子吩咐:“好好伺候这位朝廷新贵,说不准过了明天,他就升官发达了。”
“是。”侍卫领命,然后抬来个水缸。
杜文卿被两个人架起,倏地将头摁进水缸中。
他起初没动,双手撑在水缸边缘,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渐渐挣扎起来。撑在水缸边缘的手也越发用力,手指几乎抠出了血。
过了会,二皇子抬手,侍卫将杜文卿拉起来。
杜文卿脑袋湿漉漉,表情惊恐,大口大口呼吸。
可没呼吸两下,二皇子放下手,他又被侍卫摁进水中。
这回,杜文卿挣扎得更加厉害,水面也咕咚咕咚地冒出一串气泡。
二皇子像是在玩什么趣味游戏似的,兴致勃勃看着。过了会,再次抬手。
杜文卿也再次被拉起来。
他用力喘气,眼眶通红,发髻凌乱狼狈。
“居然还能换气,继续吧。”二皇子道。
话落,侍卫又将杜文卿摁入水中。
杜文卿的手抓着水缸边缘,不停拍打挣扎,十根手指几乎抓出了血。这般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水下的气泡变多,又渐渐变得变少,挣扎也变得没了力气时,二皇子才笑着抬手。
“得了,别让他死了,留着孤以后慢慢玩。”
杜文卿被侍卫扔在青石地面上,像扔条死鱼一样,撞得砰响。
他眼睛翻白,双手握着脖颈不停咳嗽翻滚,胸口如破风鼓般嘶哑地抽气。
这般抽了会,一只脚踩在他
头上,厚厚的靴底将他碾了碾。
是二皇子。
他饶有兴味地蹲下来:“杜文卿,以前有太子在我不动你,可如今太子幽禁东宫,在我眼里,你跟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现在......我觉得你这条狗还算有趣,不然,你叫两声来听听?若叫得好,我给你个机会。”
杜文卿仍在大口喘气,他目光呆滞地盯着墙角的杏树苗。
那是他家乡青州特有的东西,去年他租下这座宅子时,亲手种植。
彼时他刚中进士,还成了天下学子羡慕的翰林院学士,他未来一片光明,他前途无量。
他想,种下一颗种子,从此以后自己便在东京城扎根。他杜文卿,必定能闯出一番通天事业来。
杜文卿盯着杏树苗,缓缓笑起来。
然后开口“汪”地叫了声。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汪......”
“汪汪......”
“汪汪......汪汪.......”
二皇子听了,哈哈大笑。
杜文卿也跟着笑,边笑边叫,眼角的泪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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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杜文卿,二皇子心满意足离开。待走出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抬眼看了看四周。
侍卫小心翼翼上前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把这里烧了。”他说:“什么肮脏玩意,也配跟泠儿L住一条街。”
“是。”侍卫立即带人进去。
杜文卿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似的,又仿佛已经死去。
侍卫们从后院厨房抱了许多柴火来,火把将屋子各处点燃。很快,这座小院腾起阵阵火光。
火势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将四周照得通明如地狱。
杜文卿缓慢睁眼,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眸子里无波无澜。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被推开。
小厮进来,见杜文卿躺在地上,忙跑来扶:“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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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条巷子的苏家,苏泠正在熟睡,骤然听见嘈杂的声音,她茫然醒来。
“外头发生何事了?”
婢女进来:“姑娘睡吧,跟我们这无关,是水宁巷走水了。”
“水宁巷?”苏泠听着觉得熟悉,好像记忆中有谁住在那里。
“好端端地,怎么走水了?”她问。
“谁知道呢?”婢女说:“又是在大半夜的,听说连着好几间宅子都遭殃了,官府派来的人正在救火呢。”
“姑娘睡吧。”婢女说:“您明日还得早起跟夫人去上香呢。”
苏泠点头,想不起是谁人,索性又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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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杜文卿所预料,陆安荀剿灭摩尼教立了大功,又升官了。
皇上给他赐了个三品的右散骑常侍,不过只是个京中挂职的头衔,仍继续任职抚州知府
(),毕竟眼下抚州还离不得他。
除了赐官△()△[()]『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还赐了许多金银财帛。比起那虚衔,陆安荀倒觉得这个更实在,当天就让人带回去给苏绾记册入库了。
朝廷派来宣旨的人说起来陆安荀也认识,居然是此前在东京城打过交道的前开封府少尹龚吉安。
龚吉安因徇私枉法被贬官,后又在忠勇侯的力荐下,在刑部谋职。如今朝堂势力唯二皇子独大,龚吉安便又开始冒头了。
陆安荀不想搭理他,接过圣旨谢恩后,一句“龚大人请自便”就打算走。
“陆大人。”龚吉安客气地喊住他:“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下官来此除了传达圣旨,还有其他公务便是要带罪犯周纺回京。”
“陆大人何时把周纺交给下官?”他问。
陆安荀冷笑:“你们自己人查自己人,万一周纺在路上丢了,我是否可以告你徇私枉法?”
“你——”
“周纺就不劳烦龚大人了,本官自己派人押去京城。”陆安荀说。
“下官奉圣命而来,难道你敢抗旨?”
“别动不动就抗旨,我可没说抗旨的话。皇上旨意让你带周纺回京,其主旨是周纺回京。只要周纺送到京城,谁送的皇上在意?”
陆安荀吊儿L郎当道:“别整日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当这是东京城么。”
龚吉安脸色难看。
龚吉安生在世家长在世家,做官虽自有一套,可面对陆安荀这种像流氓一样的官就有些没辙了。
他气得甩袖离去。
下头的官员来劝陆安荀:“大人啊,龚大人好歹是朝廷派来的京官,代表的也是朝廷的脸面,若他回去参咱们一本,岂不得不偿失?”
“你们也太把京官当回事,京官一抓一大把,他龚吉安算老几。”
“......”
下属官员心想,您本事大您是不愁,可他们这些在地方上熬了许多年的,哪一回不是盼着京官来好巴结巴结?
朝廷上回来个钦差杜文卿没什么背景,众人热情不高,可这回来个龚吉安,但凡打听打听,就知龚吉安的家世背景不一般。谁人不想交上这么条青云路?
你不想可别拦着我们这些人啊。
下属官员扼腕。
于是,为了缓和关系,新任知州梁大人精心安排了一场宴席。
陆安荀原本不愿去,苏绾说:“你虽在抚州说了算,可抚州之事也得朝廷支持。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去吧。”
然后,陆安荀去赴宴了。
只是进了大厅,见厅中穿着暴露的女子跳舞,顿时火冒三丈。
也不知是不是那女子故意,在陆安荀经过时,还跌了一跤。若不是陆安荀闪得快,那女子估计得跌进他怀中来了。
陆安荀面无表情入座,也不理会龚吉安对他的嘲笑,兀自饮酒谈事。
不过他也清楚,他拦不住龚吉安带周纺回京。且不说皇上有令,就说周纺在抚州
() 留得越久越不安全,还是尽快押送入京为好。
至于京城那边的事,那就要看另一位到底准不准备此时发力了。
于是,宴后次日,陆安荀亲自将周纺交给了龚吉安。为免龚吉安路上“徇私枉法”私自放走周纺,或是私自跟周纺交易,他还特地派薛珹带一队兵马护送。
原本是万无一失的举措,却不想,才出抚州就出了事。
龚吉安押送周纺离开抚州边境的第三天,周纺被人劫走了。
彼时陆安荀正在看苏绾捣鼓香料,见薛珹满身是血地回来,他心里一咯噔。
“大人!”薛珹苦着脸说:“周纺被劫走了。”
“劫了?”陆安荀惊讶。
护送的人除去京城来的,还有他派的一支,加起来也有二百之众。
居然被劫了!
“可知是谁人劫走?”
“那些人武功高强,眉骨高蹙看着不像中原人......”说到此,薛珹压低声音:“属下曾在云州跟辽人打过仗,他们十有八九是辽国人。”
闻言,陆安荀震惊。
震惊过后,却是恍然:“难怪了。”
苏绾看他脸色不对,小声问:“难怪什么?”
“周纺居然是辽国人。”
难怪他会这般做,难怪他要在抚州挑起事端,也难怪要嫁祸给二皇子。恐怕最终目的就是要中原内乱。
若中原乱,辽便可趁虚而入。
“苏绾......”陆安荀静默良久,然后望着她:“接下来,真的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