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桃花开。
新帝前去护国寺祈福。
姬恂并不信神佛,一袭冕服拜祭完后孤身站在清冷庄严的正殿之上,眼神冰冷。
若神佛真的有灵,也不会让征战沙场的将军死于胜利后自己人的毒手,更不会让毫无二心之人逼得假死夺位,手染鲜血。
全是骗世人的把戏罢了。
姬恂漠然看了悲悯的佛像一眼,转身正要离开。
不过余光扫到一门之隔的偏殿桌案上的签筒,陛下脚步一顿。
年初时,同楚召淮一起来烧头炷香,他曾抽了一支签。
潜藏自有光明日,守耐无如待丙丁。
龙虎相翻生定数,春风一转渐飞惊。
潜藏数年,春日获得皇位,如今瞧来,这第二签倒是准的。
姬恂沉默许久,忽然抬步上前,注视着那签筒中的一百支签,忽然伸手在其中随意一抓。
签在指尖翻转,露出上面雕刻着的字。
「问仙须要酬天地,百事如心定有利。
果能春秋两处好,龙虎呈祥风云际会。」
姬恂本来兴致寥寥,直到视线落在最后几个字上。
……风云际会。
姬恂怔然看着许久,将签随手一扔,转身拂袖而去。
楚召淮已和白鹤知头也不回地离开京城,怎会有再次“际会”的机会。
有时陛下会想,若是当初猎场假死之前他不那般自负,对楚召淮透露一二,或许不会闹到如今这般两地永隔的局面。
楚召淮其实是个很好哄的人,哪怕最开始他待他那样不好,可说几句好话送些东西,他就能又活蹦乱跳地凑上来。
像是只不会记打的兔子。
楚召淮像是没脾气似的,性子一直温和良善,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却会在灵堂劈棺,对觊觎他的人下毒,甚至不哭不闹安抚姬翊。
无数次午夜梦回,姬恂都想将继位后回璟王府还在插科打诨说什么“要想俏一身孝”的自己给毒哑。
他又在想,如果那个时候他耐心温柔地抱着楚召淮轻轻解释来龙去脉……
也可能一切又是不一样的。
楚召淮给了他无数选择,但因年幼所深扎心中的疑心和狂妄的自负让他每次都选择了最错误的。
楚召淮应该离开他。
楚召淮是个极其能忍的人,无论是忍痛还是忍委屈,唯一一次崩溃便是受不了他的自负自大。
就算没有猎场假死,按照姬恂的性子,两人总有一日也会分开。
姬恂端坐高处,所见皆是畏惧、恭敬、厌恶。
再也没有人会全身心地信赖他,在他面前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直到一年后。
风云际会。
燕枝县的风云掀起滔天的洪水,两人在一片狼藉中相遇。
姬恂最开始并没有想要暴露身份。
轻飘
飘将潜进楚召淮住处的衙役杀死,随行暗卫将尸身和地上的血清理干净,姬恂一身黑衣将带血的刀扔到一边,悄无声息进了内屋。
楚召淮一无所知,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时隔一年多,姬恂终于再次见到楚召淮,垂在袖中的指尖都在微微战栗。
楚召淮的床榻很小,瞧着有些年份,一翻身就吱吱呀呀地响。
天气炎热,他只穿着宽松的短打,脖颈胸口露着,一双修长的腿搭在床沿,连枕头都是白日的衣服整齐叠起来塞在脑袋底下凑合用的。
哪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楚召淮仍将自己收拾得很好,眉眼中没了在京城的郁色。
床又矮又小,姬恂并未靠近,单膝跪在床边几乎贪婪地注视着月光中榻上人的五官眉眼。
只是看一看。
姬恂心想。
将燕枝县灾情处理好他便回京,不见面不露身份,不会搅扰楚召淮的生活。
月光下姬恂目不转睛看着,有多次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脸,可每次都畏惧似的收了回来。
即将破晓了。
姬恂强行将视线从楚召淮身上撕下来,刚要起身离开。
“吱呀”。
楚召淮翻了个身,床榻吱哇响了,许是将他吵到了,他含糊道:“王爷……”
姬恂浑身一僵。
楚召淮并未醒,嘟囔完后又枕着自己衣服呼呼大睡。
姬恂怔然注视他许久,忽然悄无声息呼出一口气。
风云际会。
这是护国寺神佛的指引。
他不可逆天而行。
***
“阿嚏——”
楚召淮狠狠打了个喷嚏,差点打得从姬恂膝上滚下去。
正在看奏折的姬恂回过神来,将人扶稳,手抚摸着楚召淮乌黑的发,笑着道:“谁想你了?”
“反正不是陛下。”楚召淮揉了揉鼻子,“陛下忙着看奏折呢,眼里怎会有我?”
姬恂挑眉:“朕心里有你。”
楚召淮撇嘴,揪着他腰封的玉佩晃来晃去:“头炷香那样贵,不必花钱的,就寻常求一求就好了。”
姬恂笑着道:“朕的皇后自然要烧头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