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般以“下堂妇”自嘲,司徒晟的浓眉蹙了蹙,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是忍住了,只是道:“天太晚了,我送你们回去。”
说完,便不容拒绝地让观棋去取灯笼去了。
于是在夜幕低垂时,司徒晟一路踏着晚霜,将楚琳琅送回去。
如今深秋将要入冬,早晚温差甚大,楚琳琅穿得不算太薄,但是到了夜里也冷得打起哆嗦。她也是没料到自己会耽搁这么久,连像样的厚披风都没带。
她离了周家后,也没有自己的马车,外出用起衣物也不方便……
她心里正想着,突然一件泛着皂角清香的大氅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琳琅哑然回头看,才发现司徒晟将他黑色的斗篷给了自己。
这可怎么使得?楚琳琅连忙要脱下,嘴里还喃喃着这样不好。
司徒晟听了清冷道:“披件衣服,失不了名节。而且一个快要下堂的妇人,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难道冻坏了花钱买汤药喝就好?”
楚琳琅瞪了他一眼,这厮就爱拿她说过的话来堵嘴。
不过他说的在理,汤药可是很费钱呢。她现在手头紧可不能再多花费了。
这件黑氅虽然旧了些,但是还带着它主人的体温,披在身上温暖极了。
就在这时,司徒晟又缓缓道:“我这几日在想,你如此坚定和离,可是你的女儿周家未必肯放手,她还年幼,离不开母亲,要不要我帮你想些办法……”
楚琳琅苦笑打断:“不必了,还是跟着亲人好,何必叫她跟着我受苦。”
司徒晟顿了顿:“父母和离,儿女寄养在母亲那的也很多,不如我与周随安说,让他同意先放在你那里,以后待她大了嫁人时再回周家……”
楚琳琅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跟周随安缘尽,小鸢儿却无辜,她不想戳破鸢儿并非自己亲生的事实,让这孩子背负私生女的名头。
所以她再次谢绝他好意:“她有祖母父亲疼爱,以后也会有新的嫡母,还是不必带出来的好……”
司徒晟的浓眉紧蹙,似乎忍了忍,还是硬冷说道:“你是怕带不走她,还是怕带着孩子影响你以后改嫁?你也不
想想,一个孩子没了亲娘,家里还会有谁疼她!”
楚琳琅没料想从这位大人的嘴里听到这么情绪浓烈的指责,不由得停下脚步,错愕看向司徒晟道:“司徒大人,你……”
而司徒晟也察觉到自己失态了。毕竟眼下说的是楚琳琅的女儿,并非是曾经年幼的他……
前面就是胡同口,而两个人的话题也成功说僵了。
司徒晟就此停住,冲她拱了拱手,便冷硬转身,不欢而散。
楚琳琅最恨人对她冷热无常,直冲这司徒晟的背影恨恨嘟囔了一句:“狗屁的改嫁!当你们男人的裤子里藏着海底珍宝?好不容易甩了一个,还要继续捞下个?”
等楚琳琅领着两个丫头来到了大门前,正准备掏钥匙开门,突然旁边的阴暗处传来怒气滔天的声音:“他是何人!你为何要跟他深夜晚归?”
琳琅吓得一哆嗦,定身一看,才发现是周随安怒气滔天地在跟自己说话。
她不禁皱眉:“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天太黑,更何况又下起了雾,离得有些远。周随安并没有看清方才陪在楚琳琅身边的是谁,但这并不耽误他朝着楚琳琅发火:“你也知晚了?为何还要跟男子同行?他到底是谁?”
楚琳琅并不回答,只是问:“你与母亲商量好了吗?何时签定和离书?”
周随安从来没有发现这楚氏这般气人,她向来都是很能让自己省心的。可如今他还没给和离书呢,她就随随便便与男子夜游而归。
而且……方才他顺着门缝往院子里看,居然发现院子里晾衣架上还晾着男人的衣服!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如此水性杨花之人!
楚琳琅听他指控,明白了,他一定是看到冬雪洗的那件司徒晟的衫。
她只淡淡道:“家里都是女眷,怕遭贼,所以挂件男衣吓唬人用……那位的肚子不等人,你也要快些,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明日便可请保人见证,你我将文书签了吧。”
周随安却并不信她的解释,眼睛里慢慢泛起了红,方才的那一幕,让他的牙根都冒酸气。
他咬牙问:“楚琳琅,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这么坚决和离,到底是生我的气,还是早在外面,跟什么野男人勾搭上了。谢家的安姨母说得没错,岂能容你予取予求……哎呀,说话便说话,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原来周随安话刚说到一半,楚琳琅突然四下寻看,然后操起了邻居放在门口用来挑粪桶的扁担,朝着周随安的后背就狠狠拍去。
周随安猝不及防,被拍得趔趄,连忙护着脑袋躲避。
楚琳琅今日连着被两个男人指责德行有亏,心里正是憋气,两条纤细的胳膊挥舞着扁担虎虎生风。
一边打,她还一边磨牙狠狠念叨着:“我叫你一口一个野男人!我让你一嘴一个勾搭上!”
周随安从小到大都被赵氏宠溺养大,哪受过这样的打?
更何况打他的人,竟然还是昔日敬他为天的娘子!
一时间也说不上是后背疼,还是男儿的自尊更疼。()
他只能靠墙抱头气恨道:“琳琅,你怎么能这样,你曾说过无论多难,都会一直陪我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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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角含泪,委屈说话的样子,依稀还能辨出他曾是她昔日爱慕的周家少年郎。
楚琳琅终于歇了手,仰天凄惨一笑:“是呀,我是说过,可是君不愿再与我同路,我又能如何……”
周随安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坚定的光,终于绝望地明白:他的妻,真是下定决心要与他和离了。
这几日,谢家与六皇子那边都在不断派人施压,让他们将铺子抵偿给楚氏,尽快了解了此事。
就连爱财如命的赵氏,在权衡利弊,考量了儿子的前程后,也痛下决心,舍了那两间铺。
只有周随安还存着一时幻想,指望着琳琅能回心转意。
他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倒也是疼醒了。
他知道,自己跟楚琳琅的夫妻之缘真的到头了。
……想着谢家这几日往来频繁的那位姨母与母亲商议的最后结果,周随安暗自握了握拳头:楚琳琅,你太绝情,休怪我不仁!
事已至此,不如早些了结,谢二小姐的肚子,已是不能等了。
想到这,他狼狈站直身子,冷冷道:“我母亲已经点头同意,你明晚便可来我府上将你我的事情了结。只是……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这是周随安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说出愿意与她和离的话。
楚琳琅懒得搭理他话里的暗示,将扁担放回去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宅院。
说来也是凑巧。和离的这日,竟然也是琳琅的二十四生辰,算起来,她和周随安的姻缘也到了八载。
没想到,他们俩夫妻一场,没等到白头携手,却是这般缘散了。
清晨时,下起了纷飞小雪,夏荷给大姑娘煮了红皮的鸡蛋,又扯了一碗长寿面,算是庆生了。
楚琳琅吃完了面,便摇着龟壳晃啷响,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夏荷以为她是心伤,其实她一直在琢磨着昨晚周随安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谢家姨母说的真没错……”
她在寂州的时候,是常跟六王妃和谢家老夫人聊天的。妇人在一起,有时候将话扯远了,也会带出一两句本家姨母来。
听说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
这等家丑,谢家人都不敢露头,只让六王妃出面震慑住她。一个拐弯的姨母,怎么突然跑到周家去呢?
她经历过的事儿,是一般女儿家没经历过的。毕竟有几个女孩差点被亲爹绑住塞入婚轿子呢?
这些经历让楚琳琅在没有安全感时,就会敏感得有些草木皆兵。
楚琳琅想了又想,算了算自己手头的银子,挥手让冬雪拿去,在附近的镖局子里雇两个人来,只挑那长得最凶悍,块头最大的,最好是听不懂官话的关外人。
另外再去城西破庙,看看那里有多少乞丐……
正准备的功夫,大姐夫与姐姐楚金银却来找她了。原来楚金银听闻妹妹离家住了,便去了周家一趟,原本准备劝和。
谁知她从妹夫的嘴里才知道,今晚两人就准备将文书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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