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闹清楚了原委,楚琳琅也懒得再跟这女人说话,只是看着她,然后刻意目露凶光,低声道:“你也知,我在绿洲砍了不少水匪,刀法正娴熟呢!若知道,你敢再到处编排我的是非,仔细我将你拖进暗巷子里……”
谢悠然吓得又是后退一步,颤音道:“你要怎的?”
楚琳琅露齿一笑,将目光转向了她圆鼓鼓的肚子,然后单手做了个切瓜的动作。
谢悠然这次吓得“哇”一声惨叫,忙不迭带着丫鬟跑回了谢家胡同。
楚琳琅吓唬完了谢悠然这个被骄纵坏了的蠢货,便懒得再说话,带着冬雪转身离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思索着陶慧茹为什么这么做。
若是看她不顺眼,捎带上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话特意往陶雅姝的身上绕?
难道陶慧茹并不想陶家再出一个皇后?还是……只是不希望陶雅姝得到隆宠?
楚琳琅生在充满算计的商贾人家,对于人心的把握,是得天独厚。
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关节所在——就算你大度地原谅害人的,可害人的心里有鬼,却不见得相信了你的原谅。
这个陶慧茹大抵如此,她是怕陶雅姝将来起势,然后报复她?
既然这样,她不能不告知陶雅姝一声,让她提防一下这个姑姑。
可是当她去了国公府,递了名帖子,等了半天,却只来了个吴氏身边的婆子,虎着脸道:“我们夫人让老身跟楚娘子说一声,陶小姐身有不适,不便见客。而且再过几天,她就要入宫去了,要学的礼仪课程颇多,娘子你若无太重要的事情,还是莫要来打扰小姐了。”
这话里疏离赶客的意思不加掩饰。楚琳琅知道,这应该是吴夫人的意思。
显然宫中时,陶雅姝出言维护她,然后被静妃娘娘做筏子攀附上的事情,让吴氏不快,觉得女儿行事鲁莽,不够大家子气。
让这位夫人对自己的女儿和她这个出身不高下堂妇的情谊产生了戒备心,就此快刀斩乱麻,切断了这段不相称的友谊。
既然人家
() 母亲发话,楚琳琅自然不好死赖在国公府的门前。
可是该如何传话给陶雅姝,就成了问题。
小友关金禾倒是能去见陶雅姝,可让陶雅姝提防自己亲姑姑的话,真是不能再过第二人的耳朵,就算写在纸上,也很不妥。
楚琳琅一时没了头绪,以至于吃饭时都长长哀叹了一声。
正在给她切排骨的司徒晟见了,忍不住转头问:“怎么了?”
现在一对野鸳鸯已经达成了共识,每晚都来店铺吃个宵夜。
楚琳琅还特意在店铺后砌成了锅灶,只要备好食材就可以做些温热的。
所以司徒晟正替楚琳琅切排骨,等着一会烧个糖醋味道的。
若是可以,楚琳琅并不想在司徒晟的面前提起陶慧茹,免得再勾起他儿时的昏暗回忆。
可是如今,她无人商量,也只能跟司徒说说。
司徒晟听了陶慧茹耍弄心机干出的这些事,果然面色凝重,慢慢放下了菜刀。
楚琳琅看切得差不多了,就舀了热水让司徒晟洗手,又道:“她的心思,应该是不想让陶雅姝入宫,若是雅姝没有提防,我怕那位居士又要出些什么阴损招数让人防不胜防。”
她说完之后,抬头看司徒晟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便轻轻问道:“又想起了不快的事情?”
司徒晟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嗅闻着她的馨香气息,略略平复了心情才道:“母亲遭遇的那些,我并不曾归咎到陶慧茹的身上。毕竟男人又不是狗,偷吃管不住嘴,不能怪引诱的肉太香。可是她若不识趣,非要招惹你,就休要怪我……”
说到这时,他的眼里透着一抹隐隐的杀气。
楚琳琅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善,不禁吓了一跳。
倒不是替陶慧茹那恶毒女人担心。她知道司徒晟虽然历经坎坷,经历过战场的厮杀考验,可他并没有因为这些偏激的遭遇而变得不择手段。
司徒晟清楚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心思虽然城府很深,却自律极严,也称得上磊落君子。
不然的话,弄死那泰王的法子千万种,司徒晟并没有剑走偏锋,还是搜寻了他的罪证,依着国法处之。
他虽然自嘲身上流淌的是杨毅背信弃义的血脉,但司徒晟是大将军杨巡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啊!
这样内心自有一份将门骄傲的男人,怎么可以因为她,而手染女人的鲜血?
所以楚琳琅及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轻声道:“就是妇人的小心机罢了,她犯下的罪孽,迟早有一天会反噬了她,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让你去对付她。不然你好不容易打消她的疑虑,岂不是白费了?”
司徒晟看出了她眼里的担忧,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语气似乎吓着她了。
他忍不住搂紧了她。是呀,他现在并非孑然一身,处处行事都有一份牵挂。
不过希望那个陶慧茹懂得见好就收,若是下次再牵扯到琳琅,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楚琳琅安心地抱着
司徒晟,此时小铺院内,夏虫声鸣,炉灶上饭香蒸腾。
他们暂且不必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只是安心依偎在一处,享受一份世俗而奢侈的安乐……
再说陶雅姝到底入宫了,她们这批贵女,是以女官的身份入宫,服侍的也是太后她老人家。
所以司徒晟要跟她带话,倒也简单了,通过安公公,便将含义隐晦的话带到了。
陶雅姝冰雪聪明,听了安公公代传的话,心里立刻明白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亲姑姑居然在背后给自己下了这么大的绊子。她一时忍不住又想,自己平日可是有得罪了姑姑。
左思右想,却想到了好像就是姑姑去了父亲书房之后,对她的态度又是转冷。
据说她当时去,是给表兄陶赞谋差。父亲原本应了下来。
可是最后祖父将父亲叫了去,跟他语重心长地说,陶赞血脉里流淌的毕竟是杨家血脉。他若顶着陶家的名头去吏部,不够稳妥。倒不如以后有那么不要紧的差事,再想着陶赞。
是以,父亲才改口委婉搪塞了。此后姑姑似乎因着这事,跟自己言语过,只是她当时没明白姑姑话里的意思。
如今想来,她竟然是误会自己从中作梗,才害表兄丢了吏部的差事,便借刀杀人,对自己施以重手报复……
想透了这点,陶雅姝再次忍不住骨子里打了个冷颤?想起了楚琳琅跟她说过,她这个姑姑心机不简单的话来。
想明白了,陶雅姝不仅又是一阵凄楚冷笑。若说陶家有女儿适合入宫,在她看来,应该是她这位报复心深沉的四姑姑才对。
如此人才,不来斗这一宫的魍魉,当真是委屈浪费了。
而她这个压根无心与人斗的,却是一路被家人推入了这个阴暗不见天日的宫里……
想到这,陶雅姝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人”曾对她之言:“你这一板一眼的性子,入宫也是受罪,莫不如跟你父母禀明,还是不去的好……那里太脏,并不适合你!”
那么邋遢的人,家里如狗窝一般,也好意思说宫里脏?
她不过是无意中从琳琅的嘴里得知,夫子的背伤一直不好,似乎有些感染了。
她愧疚心起,想要给恩人送些补药衣物,这才生平第一次叛道离经,带着贴身丫鬟,偷偷去探看了恩师。
她原打算见了夫子,撂下东西就走。
结果一看夫子在家里更加随性的凌乱脑袋,老毛病犯了,怎么也控制不住,拿起梳子不由分说就给他重新梳了发髻胡须,又不顾他的申斥,强硬让他换了那身带窟窿的衣服。
可谁知就在这寸巧的功夫,同窗楚琳琅居然也到了。
她只能在隔壁内室避一避。等楚琳琅走后,廖夫子郑重给她鞠一躬,还管她叫了声“姑奶奶”,只说他一定好好穿衣吃饭,只是她能不能别这么抽冷子上门,若是被别人看见,他俩谁都说不清楚。
想到这,陶雅姝想起一向嘴硬的夫子向她告饶时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这种荒唐走板的行径,若是放在半年前,她是连想都不会想的。
可自从落水之后,她心里的一根弦似乎轰然崩断了,整个人都换了瓤子。
在母亲严苛教导,叫人透不过气儿来时,偶尔大着胆子,做些大家闺秀不该干的事,竟然是那般惬意……
当她蒙上了那层密不透风的斗篷,坐在廉价租来的马车里,来到狗窝般的陋巷,竟然有种叛道离经的快意。
看到那个大大咧咧,总是言语冒犯她的邋遢夫子时,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忍不住斗嘴。
她甚至觉得这般活得,才像一个无拘无束的人……
可是现在,她入了宫,那个荒诞走板,叛道离经的女子也从此泯灭不见。
此时清风明月,京城家家户户的巷子里应该是炊烟袅袅,合家欢聚。
就是不知,那人正在做什么?
此后经年,他可会记得有个嫌弃他满身脏乱的女学子,曾经出现在他的院子里,惹了他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