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行心口突地一跳,抿起了嘴角:“你问这个作甚?”
“没,有点好奇。所以,你有吗?”
“……”
他三岁启蒙,五岁读书习字,七岁便开始了修习各种学识,帝王之术,辨识人心善恶。很小的时候曾有过一段时日痴迷兵法,好研究排兵布阵。但被老师们斥责为不务正业后,放弃了。十几岁时也曾持续几年寻人对弈,直到没人赢他又丧失了兴趣。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太多的喜好。如今唯一的执着,也就是王姝。
“没有就算了。”见萧衍行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王姝收回了手,手指蜷缩回袖子。她咧嘴一笑,“我是说,你要娶妻的事,我知道了。”
萧衍行:“……”
书房里一阵沉默。
王姝的头发已经不滴水了,但还有些湿润。她拿了一根鲜红的绸带绑住头发,一些事情说清楚,她要去看看小孩子。身上还披着萧衍行的外衫,长的盖到了脚。
这些天太忙,她几乎没什么空闲去看孩子。
就在王姝快走到门边时,萧衍行到底还是问出来:“你不觉得恼怒么?”
“我觉得恼怒的话,你便不娶了?”
萧衍行不说话,王姝便也不再刺激他:“我去看看孩子。”
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两小孩儿长得非常快,已经褪去了红毛猴子的长相变得白皙圆滚了起来。
估摸着是奶娘的奶水足,这俩小家伙吃奶又凶,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不少。哥哥是集合了父母的优点所生的,有几分像王姝,又有几分像萧衍行。用王姝的话来说,就是谁都像一点又谁都不那么像。妹妹则非常的专一,只继承了她父亲的长相。一双浅色的琥珀瞳,好看得让人心都化了。
王姝如今是不嫌弃两孩子丑了。她跟萧衍行这长相,绝不可能生
出丑孩子。王姝抱起了后来居上的妹妹,点了点她的小鼻头:“你倒是会挑长相。”
小姑娘蠕动了没有牙齿的嘴,呜呜咽咽地挥了挥胖爪子,企图把王姝点在她鼻子上的手给挥掉。明明还是个牙齿都没长齐的小奶娃,王姝却能从她的肢体动作中窥见臭脾气。这小妮子将来估摸着不是个好惹的。倒是旁边她的哥哥,小胖团子性格不是一般的温顺。吃了睡,睡了吃,几乎没有哭的时候。
王姝这抱抱,那捏捏,突然觉得跟萧衍行生了孩子一点不亏。一般人还真没办法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毕竟靠她单方面的基因,也不能完全保证孩子不会长残。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又能跟萧衍行和睦相处了。
诏书在三天后的傍晚抵达了萧宅。
护送的仪仗队到达城门外时,萧衍行人在临水寺的后山。传旨的大臣亲自去山上请的萧衍行,恭敬地将皇帝的诏书送到了萧衍行的手上。
皇帝不出所料,并没有允许萧衍行回京。诏书中只提到了八年前的旧案乃误判,恢复皇长子一切尊荣。将凉州作为封地划拨了萧衍行,黄金万两,千亩良田,食邑一千户,并赐了一堆财物作为弥补。诏书中只字未提让萧衍行返京一事。
萧衍行的脸色一沉,赐了食邑千户,这是想把他钉死在藩王的身份上?
然而即便是藩王,也该有个封号。皇帝并未给萧衍行藩王封号,只是言明皇长子的身份。
皇帝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人十分的膈应。
不过萧衍行也能明白为何,若是没有秦莲生这一出,他这次即便是全盘获胜也不会讨到太大的便宜。但萧承焕在皇帝心中好儿子的印象被动摇了,皇帝估计也在防备萧承焕。平衡两边的势力,这是想让他跟萧承焕斗呢……
明白皇帝的居心,萧衍行只觉得好笑。他这个父皇说无能,也不全无能。在事关自己权利的事情上,倒是十分的警醒。如今的情况,比预计的最差情况好上不少。至少在别的地方给足了财物补偿。
皇长子没有返京,惊呆了不少人。尤其是等着看叶慧琼下地狱的贤妃等一众。
即便叶慧琼已经被废除贵妃之位,打入了冷宫。但皇帝在暴怒之后,慢慢又冷静下来。他命人彻查了后宫和内务府,重点是彻查掖庭。秦莲生与叶慧琼的关系被牵扯出来,摸了个底朝天。在他身旁这些年,虽说贪墨受贿了不少东西。但对皇帝来说,都只算是小偷小摸。
秦莲生好歹也是伺候了皇帝三十多年,从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跟在他身边。坐到了司礼监大太监的位置。坐到了高位,要想坐稳,不贪不可能。但人死了,自然有些好也能偶尔想起来。
皇帝从未为处死秦莲生后悔过。主仆一场,情分虽然有,但秦莲生本质上不过他的一个奴才。但人在强雷的愤怒过去后,总是会冷静下来。尤其皇帝不是那么理智克制的性情,他时常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情绪涌上心头,他也会转变主意。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哪怕是皇室也避免不了,血缘
关系剪不断。叶慧琼哪怕在膈应,现太子再可恶,其他几个还小的孩子却不一样。
皇帝冷静的这段时日,他对几个孩子的父子之情又浮上来。时常会想起孩子的脸,想起孩子的贴心。尤其是小公主,后宫皇子有七个,公主却只有一位。便是叶慧琼所出的小女儿。公主没被禁足,日日去皇帝的跟前哭。久了,皇帝总会心软。
小公主又是个从小就会看脸色的人,能讨得皇帝特殊的宠爱,自然不是个简单的。她又是撒娇又是哭闹的,愣是将皇帝给说服了,留叶慧琼一命。换言之,叶慧琼虽然如今被打入冷宫。但因为小公主的宠爱依旧,冷宫里的宫人态度又慢慢地恭顺起来。
先前还能对宫妃们进去教训叶慧琼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再不敢随意放人进去。
叶慧琼莫名其妙的又稳住了,这令后宫许多妃子膈应得不行。
贤妃气得在自己殿内掀了桌子,吕黎也难得的失了态,砸了一套茶具。吕黎自从将秦莲生与叶慧琼的关系捅出去以后,彻底遭了皇帝的冷落。
皇帝原先还能看在她一张与韩灵素相似的皮囊上,对她的许多错视而不见。在知晓她明显就是萧衍行那一脉培养出来的人后,感觉到了浓浓的膈应。
一种心中隐蔽的秘密被勘破的愤怒,让他无法面对吕黎。
吕黎不知他的膈应,还在四处搜寻关于韩皇后的一切。
她的冷落一日比一日明显,宫里人素来逢高踩低。一旦她失了宠爱,风向便会变。风向一变,她们面对的嘲讽和失利是最直观的。她高傲自矜的资本像一件不属于她的华服突然之间被人撕下去,叫她先前展露出来的高高在上和不屑一顾变得可笑而愚蠢。
这样巨大的落差是个人都没办法承受,尤其是自尊心极高的人。吕黎即便不在乎皇帝的宠爱,也会被这种落差逼得采取一些行动,去改变自己的处境。
她知晓自己受到冷落的起因是揭露了秦莲生与叶慧琼的关系,皇帝怪罪她手伸太长,觉得她入宫居心叵测。但只要一日没废除她,让她继续住在长乐宫中,那就证明她作为先皇后的替身价值还没有消失。既然如此,只能放大这个价值。力求做到最像,最好是能让皇帝昏头。
心中存了这个打算,她如今花了大价钱,四处搜寻先皇后的一切。
但奈何因为帝后关系恶劣,先皇后薨逝以后,皇帝愣是下令不准任何人提及先皇后。违令者,杀无赦。以至于关于先皇后的记忆,只有那几个潜邸的老人知道。
吕黎在犹豫要不要跟贤妃联盟,或者说,给贤妃一点好处,从她嘴里得到她想要的。
长乐宫吕黎为了查清楚先皇后的事迹忙碌,王如意倒是越来越隐形。
其实也不算是隐形,而是有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的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幸运的话,孩子早就已经长好。越到后面,她的身体就越需要保护。叶慧琼被打入冷宫,没办法对她的肚子下手。不代表宫里没有其他人有恶毒心思。
王如意这段时日看得分明
。这后宫里有野心的不在少数,一个个装的淡泊名利看热闹的样子,实则心里想什么谁弄得清楚。王如意是不懂什么朝堂政斗,储君之争的。她只知道,德妃的五皇子十三岁。皇帝厌恶废太子,看样子也不会允许现太子登上那个位置,那么其他皇子的机会就来了。
叶慧琼和秦莲生联手犯了大忌,连带着她所出的孩子都沾染了污点。若皇帝再选太子,非常大的可能从别的另外四位皇子中选。
其中,德妃分位最高,她所出的五皇子也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希望会促生野心,野心便会带来恶意。她的肚子还没生,是男是女不重要。却是最好弄死的一个。
王如意如今死死防着德妃,生怕被她暗中害了。
宫里各有各的心思,看似平静,实则诡谲变化。而各宫明抢暗夺之时,花氏的死讯也终于传到了京城。若是以往,她的死自然不值一提。但如今萧衍行身份变了,皇长子年纪轻轻,后宅不能没有主母。有那心怀不轨的人,便上奏恳请皇帝为皇长子赐婚。
皇帝此时哪里有脸赐婚?他一共给萧衍行赐了两任妻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几乎那奏折一上奏,便被反对之声给淹没了。有那心中有想法的,口舌辛辣的指出了皇帝前两次赐婚的不靠谱。直言皇帝如此寒碜皇长子,未免太过不慈。皇帝被讽刺的脸上火辣辣的。
这事儿又是一番掰扯。
萧衍行人在凉州,风声却从未停止。
此时凉州是深夜,萧衍行难得没有被淹没在满桌的密信中。而是一个人提着一壶烈酒,安静的坐在后院的竹林。他一身萧瑟的白袍,赤脚穿着木屐。
此时仰头对着天生的冷月,面无表情地在地上浇了一大杯。
王姝原本是晚上吃多了,撑得慌才来后院竹林走走。一进林子便看到孤身一人站在月下的萧衍行。
看清楚他的动作,王姝才猛然意识到,今日是韩修老将军的忌日。
修长消瘦的身影被月色拉得细长。他满头乌发被一根木簪束起。明明看不清神色,却能从背影看出了茕茕孑立的孤寂。王姝恍然间想起,他的身边好似也没有多少亲近之人。萧衍行平日里再是运筹帷幄冷静自持,其实也不过将将二十四岁。从十六岁被贬,一直孤身一人在西北。
他必须冷静理智,必须以大局为重。
“外祖父,”清越的嗓音如风中的凉意,缥缈又不好捕捉,“姝儿为我生了一儿一女。可惜外祖没有亲手抱一抱……”
王姝心口一动,没有打搅他,默默地退出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