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句话,差点没把身边的弟弟给吓死。王玄之虽说跟萧衍行在一个屋檐下住的挺久,但因为常年在屋里读书,其实甚少见到萧衍行。心中对萧衍行的敬畏,随着先生的言传身教,越发的深重。若说原先还敢在王姝跟前嘀咕两句,后面是一句不敬的话都没敢说过。
此时他姐一张口就是埋怨,王玄之的小心肝儿都要从嘴里蹦出来。
“你个头矮,贴半天贴不正,”结果自己这位天之骄子的姐夫丝毫没有不悦,还特别好脾气地解释,“我给你搭把手还不好么?”
“谁要你搭把手?”王姝一点不领情,“贴窗花贴的就是一个气氛!要是为了贴的好看,我不知道叫别人来帮忙啊?个头高了不起啊!我弟弟你没瞧见吗?十五岁就八尺!”
萧衍行被她埋怨还笑,嘴角弯弯,眉眼弯弯:“我八尺有余,比他高一截。”
“走走走!”王姝懒得跟他多说,“你要贴贴别的,别来我这捣乱!”
萧衍行偏不走,就抱着孩子杵在她身边。
王姝原本就是为了感受下过年气氛,愣是被他扰得冒火。气得把窗花交给下面人,带着一帮人进了屋。
天色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一入夜,就伸手冻五指。
王姝命人在屋里置了一个大火盆,手边白了好些板栗、芋头、苞谷等东西。一家子人围着火盆坐下来,就看王姝将板栗一把一把地往火盆里丢。一边拿个铁钳子戳一戳,一面嘀咕没有红薯之类的东西。萧衍行贴着她坐,怀里抱着个小东西。就听她嘀咕这一嘴,忍不住笑了。
“红薯是何物?”
王姝抬头看了他一眼,实在是服了他的听力。她说这么小声他还是听见了。
“一种能饱腹的粮食作物。”王姝如今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对萧衍行的信任加深,根本就没隐瞒,“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瞧见过,味甘,口感绵密,极为香甜。”
萧衍行眨了眨眼睛,倒也不怀疑王姝在说假话:“想要?”
王姝一惊,“能弄来吗?”
“得知道何处是产地。”萧衍行如今也慢慢在帮王姝搜集各种稻种、良种,一些稀奇的种子。尤其是在王姝的辣椒种植成功,加入菜谱以后。
说来也有意思,萧衍行看着食素清淡,却是个嗜辣之人。
在初初不能适应辣椒的辣度后,第二次就能接受了,并且经常不吃还会想念。王姝见状在做杂交水稻研究之余,还命人开辟了一亩地的菜园专门种植辣椒和番茄。当初汪进飞从西域弄来的几个种子,其中良种是辣椒,另一个竟然是大番茄。这也是王姝没料到的。
番茄这等食物看起来甜,吃起来酸。种出来就只有王姝爱吃,萧衍行和王玄之都吃不了。
“好像是最南边,一处海岛上。”王姝依稀记得红薯是明朝时期,从西班牙殖民地菲律宾传入华国的。但如今这个时代,不知还会不会有红薯。
“会有的。”萧衍行点点头,伸手将王姝鬓角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就听见炭盆中啪地一声响,一股香甜的味道弥漫出来。王姝顿时眼睛一亮,立马拿起铁钳子扒拉炭盆。王玄之抱着小君珩在一旁无声地看着,心里不知为何有种异样的感觉。
抬头瞥了一眼视线自始至终都在自家姐姐身上的皇长子殿下,他有些迷茫。
上位者的如此厚爱,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连天的大雪,让本就萧瑟的京中局势越发的惨淡。皇帝虽然清醒了,太子一脉也被压入天牢,东宫所有人被圈禁。但太子引起的骚乱还没有平静下来。
余毒伤了皇帝的底子,他的身体不如往日康健了。
在大明宫装昏的这几个月,皇帝一身精壮的肉早已掉了干净。消瘦到形销骨立,病骨支离。太医院经历了一次惨烈的血洗,如今只剩寥寥几人。不管这些太医曾与东宫是什么关系,是否有参与下毒谋害皇帝一事。所有人都受到了轻则罢官流放重则满府抄斩的惩罚。
太医院青黄不接,但为了治好皇帝的身体,宫内外为寻良医而忙得不可开交。
太子如今倒是还没事,人自打事发后便被圈禁在了宗人府中。皇帝没有开口惩处他之前,他性命无忧。但与太子有关的其他人就没有这等运气了。
孟家阖府被押入天牢,等待数罪并罚,斩首示众。身怀六甲的太子妃孟氏没能逃过惩处,被人一杯毒酒灌下,一尸两命。东宫所有的姬妾都逃不过惩罚,受宠的三尺白绫赐死,未曾受过宠幸的充入掖庭。以及这段时日与太子走得颇近的官员,被全部从重处罚。
皇帝下手极
为狠辣,这个年关,京城上空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再大的风雪也刮不走,掩盖不掉。
后宫浑水摸鱼之人自也逃不过惩处。大明宫内外伺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内务府如今是彻底的被掐灭了嚣张气焰。宫人们人人自危。
其中最惊慌的,估摸是贵妃吕黎。
她原以为太子即将登基,自己没有几天好日子活头了才那般放肆。谁知皇帝命大,不仅活下来,还即将肃清后宫。这段时日她在后宫的所作所为,是经不起哪怕一丝的推敲的。尤其是内务府的几个大太监全被关进了地牢,严刑拷打。
吕黎秘密绑人藏进宫一事,以及给皇帝使用过特殊香料一事,必定会瞒不住。
皇帝心狠,一旦知晓她胆敢在内殿藏男人,一定会要她的命!
吕黎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事到如今才发现她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不怕死。死到临头她居然也会害怕,害怕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化为泡影。
她如今每天焦头烂额,想尽各种办法想伸手进地牢。在大太监吐露她的事情之前,让这些人永远地闭上嘴巴。可直至处理这些事情,吕黎也才看清楚自己以为的盛宠到底有多么不可靠。她所获得的权势,在没有皇帝的宠爱支撑下,就如同空中楼阁,一碰就要坍塌。
吕黎焦虑得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控制不住地想要联络绫人羽,想让他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毕竟从小到大她出了任何事,只要告知兄长,兄长总能替她收拾好烂摊子。可她真要去找,根本找不到绫人羽。兄长就仿佛从京城消失了一般,过去他可能住的地方,没有他的人影。
找不到绫人羽,吕黎便又想起了王家。
她命人给王家的暗桩递信,让他们想办法替她弄死地牢里几个人。
王家是商贾,哪里有这个本事。再说,即便王家有本事去暗中处理掉这些人,也不可能替她擦屁股的。这位吕贵妃可是登上高位便翻脸不认人的好手。当初王家有事寻她,她可是不理不睬。
不过虽然不愿意让吕黎好受,但萧衍行却不会让人查出太多的东西。有些事情一旦被人抓到了线头,顺着往下查,势必会牵扯出更多的麻烦。吕黎可以死,却不能让吕黎做的那些破事儿曝露。所以在审问的第二天,大太监还未开口之前,就因承受不住重刑死在了地牢。
人一死,许多秘密也随之封了口。
吕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心中颇受惊吓。经此一事,她混沌的大脑可算是清醒了一些。如今如惊弓之鸟一般安分地待在长乐宫,没有再疯疯癫癫的乱发癫。
她沉寂下来,德妃却不会沉寂。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趁机捞一把大的,绝对不会罢休。
所以德妃一改过去恬静疏淡的作风,开始频繁地出入皇帝的宫殿。不仅经常亲手做羹汤,日日去大明宫点卯。还一改过去笨嘴拙舌的姿态,巧舌如簧地时常缅怀往事。
德妃能说的自然不能是自己的往事,毕竟她与皇帝之间的情分并不多。
作为世
家女出身的宫妃,德妃一直不如其他女子得皇帝重视。哪怕过去陪伴了皇帝二十年,但其实她与皇帝的情分很淡。皇帝不爱进她的屋子,更不愿意碰她,大多时候都是她被冷落在自己的院落。但好在德妃虽不曾与皇帝有过美好记忆,却是唯一一个与先皇后无关的妃子。
这事儿说来微妙。皇帝的后宫,有一半宫妃与先皇后有或远或近的关联。
锦乐宫的贤妃,乃是先皇后的姨姊妹。钟粹宫已死的前贵妃叶慧琼,是先皇后从掖庭救出来的。便是不起眼的惠妃,也曾经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过去的老妃子且不提,就说如今宫里受宠的长乐宫吕贵妃,与先皇后有五六分相像……
德妃是唯一一个,世家女出身,与先皇后过去现在都无关联的人。
但讽刺的是,德妃如今能与皇帝回忆的过往,还是只有先皇后的种种。
说来也稀奇,曾经谈都不能谈及的人。皇帝经历过生死这一次,反而能时时挂在嘴边说了。皇帝不再抗拒他人提及先皇后,甚至开始追忆曾经。他开始想念想皇后,思念她……
德妃一面与他回忆过往,一面不忘掺杂自己和五皇子所受的委屈。希望皇帝能因此愧疚,做出弥补。
皇帝时常会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但不知是性情大变还是身体不好懒得计较,倒也没有当面拆穿。德妃所求不过是荣耀和五皇子的出路。太子既然已毁了,确实需要再扶持一个皇子。于是他很痛快地答应重开南书房,此次没有太子,先生们只教导五皇子一人。
五皇子能重新受到帝王教导,德妃喜不自禁。高家一脉更是欢欣鼓舞。
皇帝对此嗤之以鼻,身体孱弱的他并不能走动,时常一个人端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漫天风雪。或许就如德妃以为的,经历了一次生死,皇帝对过去耿耿于怀的人慢慢的放开了。比起记恨皇后的变心,他此时心中想起皇后,只剩下年少时热烈的情感和无边的悔恨。
若是当初,再聪明一点就好了。若是当初不那么较真儿,向她低一次头就好了。
这般想着,皇帝问起了近侍:“皇长子的人到哪里了?”
近侍换了一批,如今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是刚从前殿调来的新人。
新人哪里知晓皇长子的行踪,只能一头冷汗地表示,立即下去打听。
但打听来的消息,不尽如人意。皇帝得知萧衍行根本就没有领旨,气上心头的同时忍不住仰天大笑。他一个人看着漫天的风雪笑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宫里的人被他笑得浑身发毛,跪了一地。却没有人敢问原因。
皇帝在笑了许久之后,脸色阴沉下来。
他倏地将身上厚厚的皮毛扔到了一边,扶着拐杖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形被影子拖得茕茕孑立,因为毒素的侵害变的消瘦,龙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他一双眼睛阴戾地盯着所有人,道:“吩咐张江,领一支奇兵。亲自去凉州,请皇长子和小世子进京!”
下面人被他森然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当下不敢耽搁,立即去宣旨。
当日傍晚,大将军张江亲自率领一支队伍,迎着风雪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