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项光远的父母的确要花些力气——专业人
士总是有些自己的骄傲和对经验的固守,但好在项光远的父母并不执拗,又足够爱自己的儿子。
就是没想到,制霸上代双人滑的两位前花滑运动员,在聊天时最喜欢的运动竟然是打牌。
穆瑜原本是不想打牌的,他对这种存在赢钱危险性的游戏一向敬谢不敏,但对面的夫妇二人又相当坚持,只在斗地主的聊天室等他。
穆瑜按按太阳穴,揉了两下。
……项光远必须为意外进账的十个亿欢乐豆负责。
红毛小公鸡蹦着高的绕圈,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价值十个亿欢乐豆的特训,撒欢到一半才陡然想起正事:“对了——老师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虽然老师能出来找他,就说明问题应该不是太大……可那也半点都马虎不得。
尤其老师今天的状态,看起来也的确不好。
刚才他的脑子太乱,竟然就这么忘了最要紧的事,也没看出更多的细节。现在回过神,才发现老师似乎连站着低头同他说话都吃力了。
项光远有点想伸手扶穆瑜,又不敢招惹那个冷冰冰盯着他、跟手杖一左一右的小阎王:“老,老师……”
“不要紧。”穆瑜抬头看他,温声说,“一点小毛病。”
项光远小声坚持:“老师……”
穆瑜按了下颈侧:“好了,回去吧。”
他明显不打算多提这件事,拿过手杖起身,语气虽然仍是一贯的温和,却又隐隐透出毋庸置疑的意味。
——能压住一整个队伍的少年天才,所有人其实都清楚,可不只需要一手不错的教练水准、一个虚拟冰场和不生气的好脾气。
你要让天才服气,先要拿出的确能折服他们的实力,同时也要有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听话配合、不炸毛不起刺的本事。
不止一个鬼鬼祟祟的镜头,虽然因为这几个人聊着聊着就进了大厅、半句有用的话都没拍到,但还是在那位传闻中抱病的余教练起身时,准确抓到了那个代表“我们这就算是聊完了”的沉静视线。
所有人都想知道,所有人都在好奇——伯格黑德执意聘请的这位余教练,从上任直到现在,还没公开指导过任何一个队员的比赛。
他的执教水平和执教风格究竟是什么样?
……
两天后,全俱乐部联赛第二站,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整个赛场的气氛都有些不同寻常,几个还时不时揉着耳朵、顶着黑眼圈的教练,脸色都十分精彩。
比他们脸色更精彩的是他们所在俱乐部的老板和经理人。
“今天的气氛很凝重啊。”一个不太会看气氛的新人记者讪笑了下,勉强堵住一位行色匆匆的教练,“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被拦住采访的教练:“……发生了什么事?”
“啊。”新人记者有点紧张,“大家看起来,都不太高兴。”
新人记者笑了下,勉强打了个趣:“尤其看我们的眼神,都怪吓
人的,记者这行现在这么不好干了吗?”
被拦住的教练阴恻恻盯着他,眼神吓得摄像一哆嗦。
新人记者:“……”
“你们社,报道,因主管教练,病休。”教练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咬,“伯格黑德男单少年组,疑将缺席花滑春季赛程。”
新人记者吓得也一哆嗦:“病,病了嘛……”
教练盯着他怒吼:“那为什么能一口气带出来九个人啊!!!”
新人记者:“!!对不起!”他第一次出外勤,完全没想到要看参赛选手名单,连忙从地上捡了个纸团展开。
摄像跟着他的动作往下转,教练席这边满地都是揉皱的纸团,还有些扯碎的纸片,都是刚下来的选手名单。
看得出,不少教练表面上还在沉稳地嘱咐选手不要紧张、放手去比,实际上已经心态崩得碎成一地了。
很凑巧的,这一个分站来参加比赛的俱乐部,都曾经旁敲侧击地提过“长期缺比赛会影响状态”、“闭门造车不可取”这种试图影响伯格黑德少年组的话。
甚至有相对激进的,一度高调邀请伯格黑德俱乐部进行合宿,两边一起来一场友谊赛。
这是避都避不开、光明正大的阳谋。
就挑你训练的关键时刻邀请你比友谊赛,然后对外说我们带替补二队,其实暗戳戳把还没正式上过场、最好的几个苗子带过去。
同意比赛吧,多半会被这几个有备而来的苗子碾压到哭。
不同意就更好说,连比赛都不敢,恐怕伯格黑德这一代少年组男单是真的不行了。
花滑在相当程度上是心理战,心态崩了几乎代表出局预定。这些俱乐部不停地搞小动作,无非是为了弄崩对手的心态,让自己的队员赢得轻松些。
这次赛前,大概是被“主管教练病休”这条新闻的刺激,甚至有不少俱乐部为了造势,打出了#伯格黑德巅峰不再#的通稿。
至于虚拟冰场这种神器,当然不该给一群连比赛都不敢参加的运动员浪费,应当无偿开放给所有需要练习的优秀花滑运动员。
至于伯格黑德,这次也终于没让他们失望。
——说得对。
闭门造车不可取。
缺比赛也的确会影响状态。
错过了上次友谊赛,伯格黑德方十分遗憾,所以这次一口气带出来了九个队员。
青年组三个、少年组三个、儿童组三个。
个头还挺有规律,由高到低分布均匀,站一块儿跟WiFi信号似的。
新人记者拿着张皱巴巴的参赛名单,蹲在教练席,独自对着摄像机嘚吧嘚。
刚好有个拿着手杖形状应援棒的少年观众路过,趴在栏杆上往下问:“WiFi信号?”
“啊。”新人记者抬头,给他比划,“你看啊,从高到低,一个比一个矮一头……”
那个少年观众切了一声:“那是领奖台。”
新人记者愣了下
,扭头看过去。
青年组个头最高的那个小红毛收起巧克力,走到了两个师弟中间门,一矮一高一矮。
……确实特别像冠、亚、季军的领奖台。
“不能吧?”新人记者愣了半天,“就算这只是一场分站赛事,参赛的几个俱乐部综合实力也的确不是太强,但他们也有一些非常不错的选手……”
新人记者就是被派来采访其中一个才七岁的儿童组选手的——带那孩子的教练很会营销。况且选手的实力也的确很不错,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节奏感,六种两周跳全部掌握,俨然已经是花滑界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了。
那个少年观众抱着手杖应援棒,低着头贼中二:“你相信奇迹吗?”
新人记者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不,不信了吧。”
“温室”的评分规则一向明确,仿佛永远有一把尺子在衡量你的价值、评估你的潜力。
每一项都转化为分数,每一项都在随时增减,这会带来一种极为明确的量化感。
被量化的人生是不存在奇迹的。即使是先飞的“笨”鸟,也势必不是真的笨,而是早就在AI的预测数据里,有一条会一飞冲天的上扬曲线。
少年观众张口的时候劲劲儿的:“AI说我什么天赋也没有,这辈子就只能学习,考个还行的分数,然后不上不下过一辈子。”
新人记者有些愕然:“AI,AI预测错了?!”
“不知道,但我在偷偷玩滑冰呢。”少年观众做了个鬼脸,“我还偷着攒钱来看比赛了,我要给伯格黑德的教练加油。”
新人记者哑然,他知道自己是遇到哪种孩子了:“小朋友,这话你可能不喜欢听,但竞技体育的顶尖层次,就是由天赋决定的……”
少年观众问:“所以我没天赋,就不配玩了吗?”
新人记者愣住。
“我这辈子都蹦不出三周跳,我就是觉得花滑漂亮,好看,我觉得在冰上飞特别酷。”少年观众问,“我不配玩是吗?”
少年观众问:“我没那个本事拿冠军,所以我就不配上冰吗?”
新人记者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语塞。
……当然不是。
即使是温室的积分规则,也不是只有冠军才能拿积分的。
可按照数据做决定已经成了他们的惯性。数据表明一个孩子在某领域有天赋,那么就去从事这一领域,数据表明一个孩子注定平庸,那么就不必再花费太多的心思……
“听说这次参加儿童组比赛的,有一个‘D级小孩’。”少年观众说,“我来看他的比赛。
“D级小孩”是种不那么正规的说法,就是评分极低、被认为毫无用处的孩子,这种孩子通常无法顺利长大,也罕少有人会有那个足够的耐心,去引导他们长大。
少年观众穿着短袖,半边胳膊摔得青青紫紫,眼睛亮得慑人:“AI预测这场比赛的胜率,伯格黑德最多只能拿一个冠军、一个亚军、一个季
军。”
伯格黑德闭关训练的两个月,没有参加任何公开比赛,所以也没有任何数据发生更新。
按照最标准的预测规律,曲线已经画出来了,两个月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
项光远继续参加青年组的比赛,的确是能拿冠军——可高益民被换下来轮休,这次不参加比赛。
少年组上去的是三个新面孔。
至于儿童组,因为燕教练去年把大部分重心放在培养儿子上,错过了去年全年的选拔,被其他俱乐部掐尖弄走了不少好苗子。
AI预测,所有大人都相信AI预测,相信一个人的天赋从生下来起就注定,相信天赋匮乏的项目就根本没有接触的必要。
不相信的孩子,以前会在歇斯底里的哭喊和不停的碰壁里,慢慢被驯化,慢慢变成“分数”的拥趸,变成他们最厌恶的那种大人。
现在……他们有了个完全不敢说出口,却又忐忑着想要寄予希望的新答案。
他们等了足足两个月,又或许等了许多年,等着这个答案。
……
响亮的音乐声骤然从喇叭里响起来。
赛前练习。
上冰场,六分钟。
三个组别的比赛是分不同冰场的,但赛前练习并不会特地划分选手区域,所有选手都在冰上进行最后的热身和试跳。
这是相当关键的六分钟,在这段时间门里,选手们要尽快调整身体状态,适应比赛环境的温度、光线、冰面触感。
解说席照例是一名职业解说员、一名退役的前花滑运动员,叫西蒙斯。他在过去曾和燕父同场竞技,后来没有选择做教练,而是转职做了解说。
“伯格黑德的队员终于被放出来了。”
解说员笑道:“真想看看他们的真实实力。”
“看状态都很放松,看来两个月没参加比赛,对他们的心态影响不大。”西蒙斯说,“不过……热身的动作都很谨慎。”
热身试跳的这六分钟,也被视为选手之间门互相施压、展示实力的关键时刻。
有不少教练都倾向于让队员在这时候跳两个高难度的王牌动作——当然,也不乏有习惯玩儿阴招的,让队员在这个时候“不小心”撞人。
也未必就是要把人撞伤,那也太明显了,AI敏锐度高于人眼,是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犯规口的。
最好就是滑行路线“意外”交叉,冷不丁闪对方一下,留个心理阴影。
要是能好巧不巧、来个不轻不重的扭伤或是崴脚,那就更合适……
说话间门,少年组那边就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起碰撞事故,两个少年同时向后退开。
“好险……差一点就撞上了。”解说员不能带有倾向性,却还是补了一句,“其中一个是伯格黑德的啊,脚踝是不是崴了一下?”
西蒙斯却有完全来自另一个视角的惊艳:“没问题,伤不了——这种踝部力度,这个用刃,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他丝毫不避讳地称赞道:“要是在燕的手底下,这一下脚腕少说也要打封闭了!”
西蒙斯和燕父做了一辈子对手,虽然不屑对方的为人,但也必须承认对方作为教练,的确能让手底下的少年队员有不错的成绩。
可两个月的时间门,这些少年队员却显然有了某种脱胎换骨的变化……而这种变化甚至还在酝酿、还在蓄势,还在等待真正属于冰面的那一刻!
他们甚至不屑于在热身的时候额外消耗体力——如果说在这次碰撞发生之前,西蒙斯还会猜测这是回避还是藏锋,那么现在完全可以确认,这是种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这次意外的碰撞,多半是用来狙击伯格黑德的阴招之一。
任何阴招都不意外——树大招风,有太多俱乐部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些刚出来的少年队员,他们将承受有史以来最大的压力。
也是最硬的磨刀石。
碰撞后,对面俱乐部那个少年队员和教练的脸色,已经明显相当难看了。
“青年组和少年组都会有非常精彩的一场比试。非、常、精彩。”
西蒙斯看向儿童组:“至于这边,大概是那个冰面小神童的个人秀了,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
话还没说完,他就紧紧皱眉,关掉话筒:“那是燕的小儿子?”
“早不是了,现在是由带他的老师绑定的——也就是伯格黑德男单少年组的主管教练。”
解说员提前做了功课,也关了话筒,笑着回答:“报名的名字是,今年五岁半,还没到六岁。”
儿童组这边的竞技性不太强,更多是让这些小选手提前适应赛场氛围,所谓的热身,也只是教练或父母陪着在冰上做一些基础滑行。
只不过……即使是在这种气氛里,这个叫“”、身上还穿着羽绒服的小家伙,也未免热身得太不认真了。
几乎就是一直在回头看场边。
因为看得太认真,那个“冰面小神童”在教练的辅助下,敌意十足地对着他展示了六个拿手跳跃,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中文名是什么?”西蒙斯拼了半天,他的汉语不错,但很少见到这种名字,“余团吗?”
解说员咳了一声:“应该……不会吧。”
这孩子以前叫燕隼,他们是知道的,但既然已经和燕教练脱离关系,以后就不能再叫这个了。
按照“温室”内各项赛事通用的规则,中文名字参加比赛,两个字的用全拼,三个字要么全拼、要么摘取首尾两个字,视个人意愿而定。
这孩子要么叫余什么团,要么……
解说员深吸了口气。
他一向以了解中国文化著称,还时常在兴起时作诗盛赞运动员,并因此留下不少金句。
听说那位余教练在任教前曾做过编剧,想来一定文采斐然。
绝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逊色。
绝、不、能。
“我想,这一定是个极有韵味的名字。”
解说员斟酌良久:“余生路途,顺遂平安。”
解说员:“他,一定叫余途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