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对四位评委非常尊重。
随叫随到,一路绿灯,绝对满足一切合理或不合理的需求。
比如现在童教练在和选手聊天,聊得一看就很投缘,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当然那位庄先生也必然不能被导播鞠个躬直接扛走——原因有很多。节目录制期间导播的工作是采访,拿过最沉的东西是话筒,不该扛起一位经纪人先生冲出别墅大厅只是其一。
除此之外,节目组对闻枫燃的这位经纪人,其实也有种他们自己都很难解释的敬畏。
很难解释,明明那位经纪人先生显然更不吃人。
但就是敬畏。
“庄先生。”导播虚心地抱着笔记本,虽然是奉命把人请走,可也的确是真心想问,“我发现、发现您说话的时候,气息运用特别好。”
人在自己的专业上总会有些下意识的留意,比如厨子吃饭的时候会琢磨菜的调料火候,司机在马路上也忍不住看隔壁过去的敞篷大G。
拿话筒的注意的点也跟别人不一样,耳朵在日复一日的练声吐字里磨出来了,听见人群里有个说话好听的,脚都挪不动。
导播早就注意到了,一直没找到机会:“我在发声位置上总是有毛病。对,饱满度很差,喉腔共鸣找不着位置——对对对!就是这个问题!想请您指教一下……”
对方似乎很少参加这个级别的综艺,被这么拦住直接求教的经历也不多,神色隐约微讶,却很快就颔首认真听完,开始详细作答。
导播听了几句,就知道自己绝对是问对人了。
这绝对是位扫地僧。
别管直播导演信不信、摄像信不信、盯着他删APP的场务信不信。
直播导演其实是不信的。
——因为相比起其他大公司选送练习生配备的经纪人,11号选手的这位经纪人来自英模文化,不是那种适合扫地的少林寺。
这家公司主打模特业务,最近才开始拓宽渠道,探索选秀综艺。是一个致力于培养模特、参与各类秀场,洋溢着“我们规规矩矩把公司努力做好然后就卖掉”的坚定气氛的社畜经纪公司。
这样的经纪公司没什么特别宏伟的抱负,签的艺人就没有长期合同,主要工作是去高端秀场打工——打工刷履历,打开一看哇合作过这么多高端秀场跟顶级超模,一看就能卖个好价钱。
因为履历漂亮,在外行看来简直厉害得不行。其实整个公司从上到下,从管理层到执行层,最高的理想和追求就是有朝一日能被收购,然后大家分钱快乐退休养老。
直播导演合理推测,这种公司派出来的经纪人,大都经验丰富从业多年,资历相当深厚。
而他们面对闻枫燃的经纪人的时候不太敢说话,应该就是后辈面对前辈、学生面对老师那种本能的敬畏。
但阅小说无数的导播,还是凭着半个圈外人不懂规矩、敢想敢蒙敢瞎猜的直觉,认定了这个天马行空的
推理。
深感自己一朝受高人点拨开悟的导播,把庄老师送回休息区,特别稀罕地抱着刚狂记了半天的笔记本回来:“那位经纪人!以前肯定是个大明星,我赌一百块!”
直播导演已经快熟悉他的套路,蹲在墙角长蘑菇,闻言掀掀眼皮:“隐姓埋名换张脸,回来横扫娱乐圈?”
“你们这妆造不都号称换头术嘛。”导播乐颠颠扬笔记本,“我跟你说,哇天呐,我十年都没弄明白喉腔共鸣跟喉音的真正区别……”
要知道,那些没有国字号、名不见经传艺术院校,它名不见经传是有理由的。
导播上的那个学校,老师自己都烟酒不忌,只够混够学分拿到文凭,该学的一样学不到。
——但这位主动和节目组商榷、说要亲自给选手上课的经纪人,随口点拨的几句话就能顶导播上学那会儿自己悟一个学年。
“有这么神吗?现在网课不一大堆教播音主持配音入门。”
现场导演不知受了什么打击,有些比节目录制之初更甚的颓然,接过那个甚至画了示意图的笔记本:“好家伙,这是……庄先生画的?”
说实话,单从画工一项来看,实在很难看出有什么扫地僧的迹象。
隐约能认出是半张脸的侧面切片,整体都很具有意识流风格。
但标注的字确实好,运笔清越转折轻缓,外柔内刚,看得出其下有骨力内蕴深藏。
“叫什么庄先生,叫庄老师。”导播把笔记本抢回去,“我跟你说那些网课都是皮毛,念一遍教材糊弄人的——这画工怎么了!”
导播挺不乐意:“这叫术业有专攻,我们搞播音的就这么画蝶窦跟上鼻道,会不会说话。”
导播敢肯定,这肯定是位相当可怕的扫地僧,知道的东西多到堪比藏宝库。当初一定也曾经叱咤风云举手摘星辰过,只不过是一朝退隐,想过不受打扰的平静生活。
至于对他们这种综艺有些生疏,多半是和那几位评委一样,就没参加过级别这么低的入门级选秀综艺,看什么都挺新鲜。
现场导演现在就听不了“会不会说话”,把笔记本还给他:“唉。”
导播把笔记本收好,这才看出现场导演心事重重:“出什么事了?我们及时请走了庄老师,童教练还是不满意吗?”
现场导演:“……”
现场导演:“唉。”
导播:“?”
现场导演也不明白,为什么及时请走了那位闻枫燃小选手的经纪人,童教练还是要出家。
字面意思的出家。
去寺庙守着木鱼当和尚,青灯古佛。
从此隐居不问世事说真的你们有木鱼吗。
……面对四位不能承受之咖位的评委,节目组曾发过誓。
誓要满足评委们的一切合理或不合理要求,也提前做了各种离谱或者不离谱的准备。
场务赌上从业二十年的骄傲,从电暖气到小冰箱,中西餐点的预制
菜包都准备了一厨房。
没想到要准备一个木鱼。
剩下的三位评委看起来居然也不惊讶。
居然也没人劝,在专门开辟的休息室围成一圈,一言不发,用某种外人猜不透的视线凝视了童教练半分钟。
那位当红偶像翻出了个压扁的异形气球,吹成了个锤子,扎了个马步铆足力气,咚地砸在童教练的脑袋上。
#当红偶像喻星火节目录制现场刺杀宿敌童荧#
“敲什么木鱼啊,敲脑子吧。”
喻星火越砸越生气,抡着气球锤子激情旋风十八锤:“啊啊啊童荧你是不是有猫饼你磕头切腹谢罪退群吧!!!”
……
万幸。
评委们的异状并没有影响到节目录制。
毕竟虽然不明原因,但四位咖位足以碾压节目组的评委,在他们这个节目始终都很乖巧。
四位从出道就叛逆、风评一向血雨腥风、这些年也没给哪家媒体面子、当着记者都能打起来的评委。
在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破节目里,都保持着相当程度的,仿佛是学生来毕业答辩一般的整齐乖巧。
连喻星火都格外注意用词,只用气球锤子砸人,喊“有毛病”的时候硬生生刹车变调,换成了“有猫饼”。
喻星火的经纪人甚至想让他在这座别墅住一个月,保持住这种乖巧状态,让互联网忘记这小子上个月刚偷出手机,擅自连发十三条微博痛骂又敢来蹭穆影帝热度的傻叉沙阳洲。
在休息室轮流用气球锤子抡人,回到评委席的评委们依旧保持着温柔和专业,继续观看和点评后续选手的初展示。
并时不时地CUE到11号选手闻枫燃。
“跳得不错,中间有几个小节没跟上,力度和爆发性上整体性偏弱,舞台效果可能不会太好……回去看看11号的录像。”
“节奏型完全跟不上啊,这是基本功,回去复习,需要笔记的话可以找11号。”
“很明显有漏动作,是跟不上旋律节奏吗?跟不上的话可以换首歌的,不非得跟11号作比较。”
倒不是评委们想提。
事实上,每次有人提起11号选手的时候,童教练就会猝不及防地萎靡一下。
那个萎靡的程度让现场导演很担心,童教练录完这期节目,会不会真的出家去找木鱼。
至于不得不反复提起11号选手的原因……是后续好几个练习生都临时改了初展示,也跳了那支《Theseventhday》。
即使没做得这么明显的,换的舞也明显改成了高燃、快节奏、展示力量为主。
那位自己就是选秀出身的当红偶像,对这种计俩太过熟悉,靠在评委席里皱着眉转笔,已经好一会儿没怎么给过太好的脸色了。
导播低声跟直播导演商量:“要不还是跟他们那些经纪人说一下……”
虽然这本来是个充满台本和内幕的小破节目,允许
拉踩,允许使阴招下绊子……但这也未免实在太过明显。
更遑论这个节目在昨晚那场西红柿风暴里,也已经身不由己地蜕变了。
“怎么说?”直播导演也愁,“本来也是规则允许的。”
总不能直接去大喇喇跟人家说:是这样不好意思我们节目现在有了新的金主,很多,哪个都不好惹,所以你们放聪明一点,不要再动歪心思了。
更何况,调整初展示的节目也是被允许的。
一来这不是直播是录播节目,没法用“来不及换配乐”来搪塞。
二来选手们要展示的内容,原本也是由他们自己来定。
就像在节目接下去的每个环节,每个人要采取的策略。在出道或出道失败以后,每个人要走的路线。
就像从这个起点出发的所有人,在出发以后,各自奔向那个熙熙攘攘的世界以后的人生。
都要由他们自己来定,节目组无权干涉。
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说出这段话的喻星火,没有传闻里当红偶像不知收敛的张扬嚣张,逐字逐句神色平静,不见半点刚才烦躁转笔的不耐。
他平静到像是换了个人——就好像曾经有人对喻星火说过这些话。
然后这些话改变了一些事。
然后这些被改变的事一件一件累积,最终改变了整条人生路线的方向。
现在喻星火把同样的话,再给后来人说,言罢又稍停了停:“我知道你们调整节目的目的……不论是你们自己想这么干,还是公司经纪人要求你们这么干。”
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刚跳完《Theseventhday》缩减版的练习生滚刀肉一样,客客气气油盐不进:“没有没有,老师误会了。”
“是真的恰好撞上,确实有点巧。”那练习生笑嘻嘻,“我承认11号选手跳得很……快。”
那练习生的仪态很好,在镜头底下站得很直,还真有点仿佛不卑不亢的诚恳坦然:“我也跳的不错吧?”
练习生:“喻老师,您能表扬一下我吗?”
闻枫燃那支舞跳得好吗?
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因为那真的是只练了一个星期的结果。
目前这幢别墅里,有的是练了一年、两年、三年,日复一日地重复那些动作,每个细节都被精雕细琢过的练习生。
有的是人比11号的动作更潇洒,张力更足。
有的是人能跳得比11号更流畅漂亮,地板动作难度更高。
这是个拿钱办事的节目组,一定不止一家在盘算,让节目组减掉闻枫燃最后那三十秒高光——甚至只是在那时候把镜头视角切碎一点,再多加几个很好用的“评委震惊脸”打乱节奏就行了。
然后再让练过这支舞很多遍、足够熟练的练习生来跳,撑不满全程,就只跳前半部分,不懂行的人不会知道最后那一段有多重要。
不论是舞台表现力、张力还是完成度,都足以
胜过一个目前还把舞蹈动作局限在“做广播操()”模式的修车行野小子。
喻星火要是顺势表扬两句,他们这边再买个通稿碾压11号,接下去就是十拿九稳的皆大欢喜。
要是不表扬他,转头就会被做文章。
这个文章可大可小,练习生背后的经纪公司颇有实力。哪怕喻星火目前正当红,也并非不受半点辖制,偶像靠流量吃饭,受资本推搡裹挟,总要有些适当的避讳低头……
喻星火大马金刀坐在评委席,比他还笑嘻嘻:“不能。⒁()_[()]⒁『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练习生有些错愕,完美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的表情明显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喻星火扭头,用不被录到的角度跟直播平台老板嘀咕:“傻叉。”
直播平台老板叫席野,刚让手下的人买了这个小破选秀的独播权,顺便从积灰的角落里请了个从不肯恶意剪辑、不肯颠倒黑白,因此被封杀许久的大神级剪辑团队。
席野懒洋洋靠在转椅里,闻言也笑了声,耸耸肩膀,越过枯萎的童荧跟商远交换了个视线。
后者特别快乐地一个人长四张嘴:“因为我们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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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枫燃并没受到比赛黑幕的任何影响。
一来是这个圈子的弯弯绕太复杂了,恨不得每个人说的话都有三层潜台词、四种不便明说的暗示。
太复杂了,还在读初中二年级的血红大野狼还在被九门科目集体制裁,暂时还不太懂。
二来是,闻枫燃其实也并不在乎。
原世界线里那个拎着行李箱、一身痞气乖戾,被骂“划水混子无耻捞钱”自甘沉沦的伪顶流,如今才刚刚开始走上这条路。
有人引着他的手,有人帮他把风霜刀剑从容拨开,有人一下一下胡噜他的脑袋,细致拔净那些深植心底的毒草刺藤,却依然留下了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岿然不动。
闻枫燃是真不在乎有什么人搞他、有什么人想耍阴招。
孤儿院的野小子是从小挨骂挨到大的——有些思维定式,不是用“没爸妈没家的孩子很可怜”一句话就能纠正。
就比如他之前的初中那个教导主任,上一秒还在侃侃而谈,对老师们说要关心孤儿院里来的同学,下一秒没找着钱包,第一眼就下意识看闻枫燃。
血红牛逼大野狼是从啃骨头腐肉的鬣狗群里杀出来的,什么样的腌臜恶意没见过,早进化出一身刀枪不入的钢筋铁骨。
他这次来就是想挣出场费。
录一期一万块,他在PK环节没被PK掉,一万块已经到手了。
闻枫燃都算了好几遍了:还修车行老板的钱,给二丫她们一人买一条漂亮的小裙子、再买一管护手霜,剩下的臭小子都糙着养就行……不过既然开始跟着武术队和长跑队训练了,营养肯定不能落下。
给小屁孩们买鸡蛋和肉,给小傻子买能变聪明的、小傻子最最喜欢喝的红盒子营养品,给他出门比赛的雪团兄弟买奶糖和他
() 们这的特产。
还有和这些事完全平行、最最最重要的支出,经纪人的旅行经费。
闻枫燃固执地相信旅行就能让心情好,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如果他现在成年了……如果他成年了,他就去考驾照。
去考驾照,然后买辆车,带着老师去旅行,就二十迈慢慢地走,绝对不开快车。
老师想去哪,他们就去哪,再去一趟昆仑山也行,或者去看海。
去看海是不是真远到一直连着天。
闻枫燃算了半天,还是把自己那一栏的支出又划掉了一百块。
他本来想买个录音机,但想了想不非得要新的。二手的就是不太好用、容易绞带子,可修一修也问题不大,还能便宜不少。
血红牛逼大野狼一个人在节目组给选手提供的练习室,用自己被制裁的数学算了半天,把写写画画得没人认得出的小破本收起来,仔细揣进口袋里。
他爬起来抹了把汗系紧T恤衣摆继续练。
童教练给他说了不少问题,闻枫燃努力记了,玩命转了一个星期的脑袋比之前好用不少,记下来了七七八八。
也是因为这支舞老师给他讲得极其细致,加了相当详尽的个人理解和感悟,每个拆解动作都刻在他脑子里,所以一听见童教练讲的,立刻就能跟上。
他雪团兄弟在封闭训练的间隙,还给他画了分镜头的火柴人。
闻枫燃根本不在乎其他选手,他眼里没有人在跟他比,他也没在跟任何人比赛。
要练的是舞,要走的是路。
练习室对面的别墅里,穆瑜收回视线,回到房间内,向来出诊的医师礼貌道谢。
医师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笑吟吟打趣:“你家的小树苗怎么样?”
中医喜欢这种比方,医人如同医树,圣手要讲杏林
知道穆瑜关切对面练习室里的小娃娃,医师给他诊完脉,低头写药方,索性让他放心去阳台看。
穆瑜笑了笑,点头:“长得很好。”
……事情要从枯萎的童教练说起。
血红大野狼之所以会一个人去练习室练舞,没有寸步不离地保卫经纪人,是因为童教练对他说,自己认识一位很厉害的保健医生。
中医体系的——精通正骨推拿,对他们这种浑身是外伤的行当,如果是那种有真本事的医师,简直是要被供起来的救星。
说到这里,童教练还特地从枯萎中短暂复活,三令五申再三强调,必须是有真本事的。
那种便宜的诊所绝对不要去,拿这个骗钱的太多了,多少人甚至受伤瘫痪,后半辈子都要懊悔不已。
吓得闻枫燃立刻埋头刷刷记在小破本上,画了足足十个重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