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你们想要的,得自己争取。”老师说,“不要跟那种人……混在一起。”
临近下课,走廊里乱成这样,卷子也已经讲评不下去。
老师擦掉黑板上的字,给学生们留时间搬桌椅,收起教案和试卷。
“哪种人啊?”戴酒瓶底眼镜的男生反应慢,刚记完笔记,压低声音问同桌,“什么混在一起,老师怎么忽然不讲课了?我还有题不会做呢。”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周五下午听老师拖堂,同桌撇撇嘴,直接忽略了后半段:“还能是哪种人?有钱人呗,有钱什么都能买,成绩都能买。”
这话没刻意压着音量,恰好下课铃打响,好几个人回头看坐在窗边的穆瑜。
穆瑜的成绩有问题,这是好多人都知道的秘密——在学校里没什么小道消息能被真正瞒住,就算学生不爱讨论八卦,还有家长间的风言风语。
班上有这么个时常被狗仔跟踪、动辄要上个八卦头版的同学,要说没人知道林家和穆寒春的一二三事,任谁也不会信。
……
不少隐晦的、意味各异的视线,从教室的各处投过来。
系统也是第一次跟宿主一起上学,气得恨不得扯下来一片云,把他们这个座位挡住。
穆瑜被它撞了好几下,回过神:“怎么了?”
“宿主!()”系统气到团团转,“他们怎么能这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穆瑜没留心班级里的情况,察觉到投过来的视线,想了想:“他们没有被教好。”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份写满了答案的试卷:“把人分类是个不好的习惯。”
任何草率的归类,都可能牵扯进原本无辜的人。
人本该是人,每个人都是独特、完整、复杂的,不该是分类合集里的一个只剩下关键词的子集。
系统怔了一会儿,火气被浇平,变成红线绕在宿主的手腕上。
穆瑜站起身,拿着那份卷子走向戴着酒瓶底厚眼镜的男生,把试卷递过去:“我做了这套卷子,有些题目不算太简单,如果你有不懂的,我可以帮你讲。”
男生附近的几个学生都瞪圆了眼睛,不知道谁先嗤嗤笑起来,又变成哄笑。
那男生一向只知道读书,还真想抓着卷子问题目,被同桌拽走挤眉弄眼说了几句,有些迟疑地看了看穆瑜。
“对不起。”酒瓶底男生把卷子还给穆瑜,磕磕巴巴地复述,“他们说你是、是骗子,家里有钱,拿分数买成绩,脑子还有病……”
这些话背地里传传也就算了,哪有真傻到当面说的,同桌的脸色瞬间变了,扑过去要捂他的嘴:“我没说!你胡说什么?!”
酒瓶底男生刚亲耳听他说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穆瑜似乎并没因为这些话生气,反而认真听完,点了点头:“嗯。”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穆瑜和平时不太一样——虽然以前的穆瑜也不会生气、不会辩解,但更像是个沉默安静的小木偶。
这会儿其他人眼里的还是那个单薄瘦弱、一推就倒的少年,可身上的气质变化,莫名就透出某种奇异的力场。
一群才上初三的学生,暂时还总结不出更明确的结论,但至少第一反应是一致的:在这小木偶说话甚至要说话的时候,不敢插嘴。
乱哄哄的教室里,莫名就安静下来了一个小角落。
穆瑜接过那份卷子,放在桌面上:“要考考我吗?任意抽题,让我来答。”
男生木木愣愣的,听了这办法觉得有道理,就真点了点头,拿过卷子。
他们这儿气氛实在诡异,发生的事早传到教室各个角落,不少人假装埋头收拾书包,悄悄看过来。
一套包含了初中阶段所有知识点、向上拔高了不少奥赛题目的试卷,酒瓶底男生抽了所有自己不会的题目,都被准确无误地答了上来。
有道存在一定难度的超纲题,用高中和大学的知识点解不一定给分,穆瑜解出题目后,还要了一张算草纸,换回了更复杂但更稳妥的初中阶段公式。
男生越问越高兴,到最后全然忘了是在考对方,抓过卷子翻到没听懂的地方:“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听了他们的瞎话。这里我也不太懂,想请你帮我讲讲……”
他那个同桌就坐在边上,刚才差点露馅的时候紧张,这会儿却又被“瞎话”刺得
() 不自在,忍不住冷嘲热讽:“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答案还背得挺全——解析都背下来了吧?()”
穆瑜给那个男生讲完了题目,合上卷子抬头,示意对方桌上的练习册:“这里面也有题目,要考考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同桌脸上发烫,有些气急败坏,啪地合上练习册:“谁知道你是不是连这个也背了?!”
“如果能把这些都背下来,我也能考个不错的分数。”穆瑜点了点头,耐心分析,“同样不需要花钱买成绩。”
同桌一时被他噎住,语塞着站在座位旁。
附近有不少围观的学生,也觉得有趣,好些人带着练习册过来考穆瑜,有的是凑热闹,有的是为了找茬让他难堪,也有人是真的趁机问不会的题。
叫他们全然没想到的,是穆瑜居然真能解出每个人带过来的题目,甚至讲得比老师还更耐心详细。
遇上故意来嘲讽刁难的,穆瑜也只是原封不动地把那些改得乱七八糟、不知道从哪个网站上扒下来的题目对折,推还回去。
“唉!”被还回来题目的男生故意大喊大叫,“不会了吧?不会就直说,少在这装模作样——”
他还没喊完,剩下的话就在嗓子里卡了个壳。
那个平时安静沉默、恨不得只剩个影子的小木偶,这会儿抬起头,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别闹,换道正经题目。”穆瑜笑了笑,中性笔尾轻敲桌面,“笼子里有十七只鸡、九只兔子,你不能问我他家的驴几岁了。”
男生:“……”
四周哄笑起来,不少人笑得直揉肚子,诶呦个不停。
那男生被笑得害臊,原本还想找点茬扳回一局,迎上那小木偶眼睛里温和清淡的笑,忽然就莫名怂了,缩缩脖子:“……那你平时还装不会。”
他特意挑了一道光是题干就有好几百字的题目,平常人看一眼都要头晕,好不容易通读下来,又会因为逻辑混乱,没办法立刻弄懂。
等好不容易弄懂了,就会知道自己被捉弄,大部分人到这时候都该火冒三丈,撸袖子揍人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同学。
之前穆瑜一直在他们班里,一个人坐在角落,居然也没人发现。
“对欸,你这水平都够咱们班第一名——年级组第一也够了吧?”
有人也反应过来:“你平时怎么考的那么差?”
“是不是藏拙?”立刻有人天马行空,“你家特别有钱,你不会有个什么大哥之类的吧?怕你盖过他的风头,就不准你厉害……”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身体远没恢复的那么好,穆瑜被这些孩子吵得头晕,哑然揉揉额角,闭上眼睛。
几个眼尖心细的女生发现了他不舒服,打手势叫身边的同学不要吵,又悄悄倒了杯水传过来。
他们以前都没关注过穆瑜,这是个非常不合群的同学,不受老师待见,名声不好听,家长也让他们在学校里躲远点。
升学班的孩子家境平
() 平,都是当初靠赞助进来的,不想招惹是非,只想好好念书考个好高中,将来再念个好大学。
穆瑜在他们这儿格格不入,他们一直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行了,都别围在这儿,马上要开家长会了,把桌子都摆整齐。”他们班老师敲了敲桌子,忽然开口。
收好教案和卷子的老师没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冷不防出声催促:“动作快一点。”
一群学生吓了一跳,轰地散开忙活,拿着些笤帚、墩布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依然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老师皱着眉,拿起穆瑜那份卷子看了看,又扔回桌上。
这学生反反复复,弄这一出已经有好些次了,私底下的卷子作业都做得不错,到考试就故意作对,不好好答题。
在老师看来,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么干,无非就是青春期叛逆,非要闹出些动静、吸引家长和老师的注意。
“成绩不是最重要的,你还不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吗?”老师沉声说,“人品、心性决定你们以后的路,如果你一直——”
“老师。”穆瑜说,“我的养父通过睡眠舱,在虚拟设备里虐待我。”
老师皱了皱眉,脸色更不好看:“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学校给你安排的精神检查做了吗?”
不是说虚拟设备、意识空间的虐待这种事不现实——这种事当然存在,意识空间的监管原本就棘手,总不能侵入每个使用者的睡梦里去监督,这一定会引起大规模的抗议。
但林飞捷的公众形象实在太好,常年坚持公益捐赠,即使在烧伤后,也因为漫长复健所带来的无比痛苦的感同身受,建立了帮助烧伤者康复的公益基金。
在老师们眼中,林飞捷又不同于对外的成功形象,更像是个为叛逆的孩子焦头烂额、操心不已的父亲。
在这种情况下,立场天然就容易偏移。
学生的态度很容易受老师影响,听见这句话,那些学生就又你看我我看你,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起来。
只是这一次,这些孩子的立场却没了之前那样一边倒的鲜明。
有人觉得老师说得对,这就是被害妄想症。他们在电视上见过,这种人老胡言乱语说某某要害自己,还老做乱七八糟的噩梦。
可也有人觉得,刚才穆瑜过来说话的时候,明明就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气场还特别稳重。
会有这种变化,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人们总是习惯于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习惯于维护自己更熟悉的人,老师们先见了林飞捷,就觉得做父亲的辛苦不易。
班上的同学过去没怎么和穆瑜说过话,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天生就羡慕性格沉稳冷静的,哪怕只是短短一小会儿,只要相处,就会留下明确的印象。
“我的精神很正常,我想举报,申请正式调查。”穆瑜撑着桌檐起身。
被林飞捷控制着的、十三岁的小木鱼,把自己杀死在了这个夏天,换活下来的部分得以跌跌撞撞长大。
现在这个将死的孩子,被榕树小心地哄着一点点喂,养好了一点伤,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看长大以后的自己轻轻松松就和那些同学说通了话。
穆瑜慢慢地说这句话,温润的声音里逐渐叠进少年人的稚嫩。
他用意识环抱着十三岁的自己,拢住瘦削的脊背和肩膀,让留在这个夏天里的男孩站直:“在缺乏监管的部分,意识空间发生的凌虐事件正在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