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王退役,穆寒春夫妇退出俱乐部、和林氏正式决裂,穆家深夜疑似出现巨型变形金刚。
哪个都是能让记者趋之若鹜的爆点。
被爱人揪过来,老老实实往手上涂药的穆车王:“……”
……最后一条新闻放在这里面,不论怎么看,都多少有点离谱得格格不入。
但宝宝喜欢,小木鱼完全不认为这个故事里出现变形金刚有什么不对。
披着小毯子披风、抱着玩具枪从窗帘后面冲出来的小木鱼,相当英勇地加入战斗,打败了最后一个影子怪物。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躺在阳台的瓷砖上,被宝宝大小的自己抱着胳膊,卯足力气想要往客厅里面拖。
发现拖不动,小木鱼就又咚咚咚跑去拿药箱和听诊器,和苏格拉底一起火急火燎地扫荡冰箱,用十八瓶珍藏的饮料兑神秘药水,想要喂他喝下去。
“我没事……”少年反派大BOSS弯了下眼睛,他努力看清还是宝宝的自己,轻声说,“木鱼,小木鱼。”
热乎乎的小木鱼立刻拱进他怀里,把小毯子披风努力分给他。
阳台下乱糟糟,闹成这样就有不少人再装不成睡熟、没办法再演听不见,毕竟警方的鸣笛声响亮,远处的闪光灯也刺眼。
这会儿忽然有不少人变得正直,嫉恶如仇,细数那些小混混的恶劣行径,仿佛那些窗户从未被重重关合。
小木鱼立刻翻找藏宝库,熟练地拿出降噪耳机,想要给他戴上。
“……不对。”少年反派大BOSS按住那个耳机,轻声教给他,“该躲起来的……不是我们。”
哪怕是再有林氏在背后操纵,暗地里限制和干涉穆寒春夫妇的社交,住在这里的也是真实的人。
穆寒春和宁鹤几乎一直在出差,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可一向与人为善,从没跟任何邻居红过脸、闹过矛盾。
小木鱼也被教得格外懂事,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轻手轻脚,夜里想爸爸妈妈想得睡不着,看动画片都不开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起,楼里就有人传——穆家那孩子,不是有自闭症吧。
可得离远点,别把自家孩子传上,还有人说呢,自闭症发起疯来伤人,可不能随便来往。
不论在什么时代,疾病的科普都永远是最困难的。
没办法说服一个自己没得过病、家人也没有相关疾病的人硬去了解,可落在言间话尾,又会被大喇喇擅自定义。
上了初中的穆瑜已经自学了不少知识,他停下来,扒开草丛,和那些追着他拍照片的狗仔讲道理,说自己不是自闭症。
自闭症有很明确的临床表现,他做了笔记,他没有病,只是有点难过。
可惜,愿意听的人少之又少。
被噱头招过来的重重人影,前因后果不重要,证据也不重要,他们只想判决。
——这是十三岁的穆瑜,要教给还是宝宝的小木鱼,最重要的
一件事。
不要被他们以讹传讹,扣上一个自闭症的名头,否则就会被拉去“治疗”。
治疗的结果是忘掉最重要的记忆,忘掉爸爸、妈妈和苏格拉底,忘掉怎么回家。
不要给他们留下一点任何能钻的空子,不用总是保持安静,在受伤害的时候,就要大声喊。
——要大声喊,这是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要教给小木鱼的第二件事。
“要大声喊,学会很大声地喊。”少年反派大BOSS的声音很轻,他弓起背,挡住窗外射进来的散乱灯光,护住怀里的宝宝小木鱼,“你是受害者。”
“你是受害者,你很疼,很难过,很想爸爸妈妈……你要喊。”
少年反派大BOSS低声说:“大声喊,大声哭,有力气就打回去,打到他们怕。”
小木鱼连忙攥着袖子给他擦眼泪,睁大了眼睛一字不落地听,乖乖点头。
少年反派大BOSS躺在月亮底下,他的脸贴着瓷砖的地面,冗杂混乱的记忆变成荆棘杂刺,乱草丛生,仿佛拔不尽。
但没关系,在这条新的时间线里,小木鱼用不着再经历这些了,不会有人再把他强行从家里带走。
在过去的十三年里,没有遇到能救他的人,这只是因为他运气不好,并不是这世界上就没一点好地方——爸爸妈妈可以带宝宝搬去一个好人更多的地方,好人会喜欢好人,一定会有热情的新邻居,喜欢温和有礼的夫妇、喜欢乖乖的小木鱼。
一定会有那么一个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遇上就有笑盈盈的脸,小孩子楼上楼下跑在一起玩,有人欺负小木鱼的时候,楼上会暗戳戳哗啦倒下一盆水。
这世上有坏人有好人,有时候运气不好,遇到的坏事扎成了堆,就好像被困在了暗不透光的围城。
“我们是受害者……”少年反派大BOSS慢慢地说,他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把这话说出来,“受害者,就是……被伤害的人。”
小木鱼紧紧抱住他,想把自己垫在他底下,隔开冰凉的瓷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三岁的宝宝还弄不懂自己为什么难过,只是忽然又委屈又想哭。
比午睡的梦里没有爸爸妈妈,睡醒后太阳落山、灯还没开,苏格拉底在阳台充电,一个人躲在被子里还要更委屈。
“被伤害很痛。”十三岁的少年闭上眼睛,在心里说:我很痛,很难过,我要被野草长满了……
他说不出这些话,但心里的声音好像也能被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赶过来,温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用力抱进怀里。
男孩的瞳孔安静漆黑,怔怔被妈妈抱起来,被眼泪砸在心口。
少年反派大BOSS疼得闷哼了一声。
……他的妈妈一点都不爱哭。
十三岁的穆瑜从纪录片和影像资料里了解爸爸妈妈,他的妈妈是英雄。
救援队的宁鹤队长没掉过眼泪,不知多少次险死还生,在爆炸里留下几百道小伤口也
满不在乎地摆手,让记者后退自觉排队,她要先去洗脸补个妆。
他的妈妈开飞机的时候,是最自由潇洒的白鹤,是因为做了妈妈,快要把眼泪全流光了。
“妈妈不哭。”他赶紧说,“我不痛了,我好了。”
反派大BOSS脑门上轻轻挨了一巴掌,巴掌的力道比抚摸还柔和
宁鹤跪在地上,把她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微微发抖。
“傻孩子。”宁鹤哑着嗓子批评他,“傻孩子,傻孩子,傻孩子……”
家门重重响了一声,配合警方回答完问题、拒绝了一切采访的穆寒春匆匆跑回家,喘着气关上门。
“你看——这是干什么?”门外的邻居差点被门拍在脸上,又气恼又尴尬,“招来这么多事就算了,外面那些记者,你们家总要管一管吧?我们都是普通人,明天还要上班上学的,不像你们,还有外面那些绿地和树……”
“我们家赔钱。”穆寒春打断他,“说完了吗?”
他一贯好脾气得不行,可这种温和守礼,反倒成了不少人得寸进尺的理由。
这种得寸进尺只在他一个人身上,穆寒春让也就让了,可现在他才明白,家人和孩子会跟着他受连累。
邻居被他一噎,又急又气:“你这是什么态度?!穆车王就牛气是吧,摆谱摆起来了?”
“对。”穆寒春说。
邻居被气得直接没了动静。
“你欺负过我们家宝宝吗?”穆寒春问,“恐吓他,议论他,在背后造他的谣,对狗仔造谣和作伪证,都算。”
邻居刚想矢口否认,穆寒春又说:“有关名誉权我也报警了,如果你做过,这几天就请不要外出,配合调查。”
“随便说几句话也不行?!”邻居在门外瞪圆了眼睛,语气变得激烈,态度却肉眼可见的慌了,“嘴长在我身上——你们要是没做过,还怕人说吗?”
“怕。”穆寒春说,“当然怕。”
——没做过还怕人说吗,这是最恶劣的逻辑陷阱之一,总有些人满不在乎地指黑为白、言之凿凿颠倒是非,然后轻轻飘撂下一句“要是没做过,还怕人说吗”。
当然怕,流言可畏,谣言亦能杀人。当一个人被谣言淹没,后来的人再认识他,就只会见到一个由假象堆砌的影子。
困在里面的那个真正的“人”,无处呼救无人在意,慢慢枯萎荒芜、杂草丛生。
邻居听见开锁声,吓得后退两步,后背顶在墙上。
穆寒春的拳头挥过去。
还是宝宝的小木鱼非常听话,讲道理就立刻牢牢记住,抱着小玩具枪带着苏格拉底英勇参战。
反而是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担心父亲落人口实、在记者那吃了亏,急着想去拦。
“让他打。”宁鹤用力抱住自己的孩子,“让他打痛快,有人欺负他儿子,他心疼疯了。”
这话让少年一动不动地怔住,睁大眼睛,定定看着妈妈。
妈妈也心疼疯了,要不是宁鹤的身手太好,气头上容易真徒手拆个人,就亲自动手了。
穆寒春打得没有章法。他这辈子也没打过今天这么多的架,揍林飞捷,揍小混混,揍这些冷暴力、言语暴力一个孩子的大人,他只会挥拳头。
“我儿子……我儿子。”穆寒春问,“他做错什么了?
“他半夜闹得你们睡不着了吗?他满地打滚了吗,用石头砸你们家玻璃了吗?”穆寒春问,“你们凭什么欺负他?”
“算了,算了。”旁边有人劝,试图当和事佬,“你们家这段时间是不容易,现在警察不都把人抓走了吗?都是邻里邻居的,各退一步,小孩子记性浅,过去的事就过去……”
刚才在楼下,他们听说穆寒春真联系了搬家公司,要尽快搬走,才意识到这一家人只怕是当了真,要撕破脸算账了。
守着这么一家人,谁没私下里传过几句闲话,这会儿听说穆寒春居然要起诉什么名誉权,不少人都有点慌张,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没过去!”穆寒春第一次发了真火,他厉声吼,“受伤害的是我儿子,在他那儿这件事没过去,那就是没过去!”
他吼得声音极响,楼道里一时鸦雀无声,不少人神色讷讷,视线也变得躲闪。
穆寒春抱起努力试图和爸爸摆出同一POSE的小木鱼,把家门关严,上了反锁。
他又担忧又着急,抱着小木鱼加快脚步,回去客厅的沙发里看哥哥。
被宁鹤抱着的少年苍白得像片枯草,还怔怔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被父亲的身影笼罩,才慢慢眨了下眼,润泽安静的黑眼睛动了动。
……不要生气,他想告诉爸爸。
不要生气,他们在这里遇到的人有些冷漠,不愿管别人家的闲事,却又喜欢在背地里议论别人——但世上不只有这种人。
他们在这里格格不入,是他们来错了地方,他们可以去旅行,去找新的地方,找乐观温柔、愿意交朋友的人。
一定有这种地方,生机勃勃,有阳光雨露,枯枝也能复活,野草也能开花。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看着刚打完架的父亲,眼睛绷不住地一弯,孩子气的笑全涌出来,又牵出更多的眼泪。
“爸爸。”少年的小木鱼躺在妈妈怀里,小声道歉,“搬家的事……我可能帮不上忙了。”
穆寒春赶快蹲下来,把宝宝一起放在沙发上,握住他的手,碰碰他的额头。
“不用帮忙,没关系,爸爸妈妈能搞定,爸爸妈妈什么都能做。”
穆寒春轻轻摸他的头发:“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我们宝宝特别难受。”
他们的孩子长到叛逆期也还是很乖,温顺地轻轻点头,闭上眼睛。
“特别……”男孩枕在妈妈的手掌上,他学这些话的时候笨拙,比三岁的小木鱼还不如,“特别难受。”
“很疼,累。”他说,“很冷……想爸爸妈妈,想睡。”
“那就睡,什么
都不用管,就睡觉。”穆寒春帮他把冷汗浸湿的额发拨开,小木鱼立刻跑去拿小毯子,专心致志裹哥哥。
“爸爸守着你。”穆寒春说,“有谁敢欺负你,爸爸就去打架。”
他们的孩子闭着眼睛,轻声笑起来:“不要,爸爸打得好差。”
穆寒春:“……”
宁鹤非常赞同这一点,要不是为了维护丈夫在儿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她早就把穆寒春拎回家,自己出去和那些人“礼貌交涉”了。
母子两个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宁鹤揉揉儿子的脑袋,对这一评价表示赞同:“爸爸还是蹬三轮去吧,带咱们兜风。”
小木鱼的眼睛听见蹬三轮就锃亮,抱住天上掉下来的哥哥:“兜风!”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被做了英雄披风的宝宝绒毯裹着,怀里塞了小木鱼的玩具枪,苏格拉底把纸壳做的宝剑拿回来,也小心翼翼放进他手里。
……
莫名其妙变回小英雄的反派大BOSS,掉进久违的安稳睡梦,回到一片荆棘丛生的荒芜草地,看到早已长大的自己。
榕树化成的铁灰色身影寸步不离,蹲在火堆旁,慢慢扒拉着跳跃的篝火,风带起爆开的火星。
头顶是看不到边的漆黑苍穹,脚下是漫野荒草,无月无光。
披着小毯子披风、抱着玩具枪和纸宝剑的反派大BOSS,被滚烫明亮的火星飘到眼前,本能轻悸,下意识后退。
他涉入冰冷的河水,河对岸的槐树叶片哗哗响,一只手及时揽住他,将他由那条河带回。
“要放一把火吗?”穆瑜揽着他站稳,接过榕树递过来的火把。
少年穆瑜畏火,灼烫的烈焰、滚滚的浓烟,长期以来都是无处逃脱的固定梦魇。
但他发现长大后的自己不怕,相当叛逆的反派大BOSS咬紧牙关,抱紧玩具枪和宝剑,接过那支火把。
近在咫尺的热意烫得他喘不过气:“为什么……要放火?”
“开荒。”穆瑜说,“烧过了火,就能播种了。”
少年反派大BOSS怔了下,他刚才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又或许是因为这句话,这里才忽然有了变化,变成了星光闪闪下的旷野。
不是死寂的荒芜角落,因为风在流动,风把云层层拨开,让草像水波一样轻轻摇曳。
夜色在流转,月光柔软地掠过指间,露水晶莹闪亮。
原来天上有星星,之前看不到,是他把头抬得不够高。
“会伤害到别人吗?”少年反派大BOSS迟疑了下,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如果——草里有小蚂蚱和小麻雀……”
穆瑜轻声笑出来。
反派大BOSS的耳朵“叮”地一红:Q皿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