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不算短也不算长。
有些榕树,看起来硬邦邦，但其实并没严格地说到做到。
比如说着不能着凉，在路过冰淇淋摊子的时候,还是买了颜色最好看的三个球。
比如催着满天的星星月亮上班,其实也没抬头看上几次,一直在看背上那个人类的影子。
——比如没趁背上那个人类睡着以后亲。
电线杆作证，没睡着就亲了。
……
穆瑜那会儿正坐在花坛上，就着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认真吃那个三色球冰淇淋。
味道很不错,酸酸甜甜的水果味,有清新的花草香，口感也绵沙清爽。
穆影帝吃了几口就差不多猜出配方，准备记下来，回去做给家里的小朋友。
雪团喜欢纯香草口味的，小狼崽喜欢红石榴，云杉喜欢椰子，小信使喜欢苹果,小花猫队长喜欢大西瓜。
他的树平等的不喜欢一切果树，可以另辟蹊径，开拓出地瓜风味的冰淇淋，沾一层亮闪闪的冰糖壳,再多加一点糖。
穿着校服的少年榕树弯腰,高挑的身影罩下来，双手撑住花坛：“你喜欢什么？”
穆瑜停下脑内配方设计，收回心神：“嗯？”
“你喜欢什么？除了榆钱。”荣野低声问，他抬起手，拢住人类少年的后脑,“我知道的很少。”
人和树都算上，再加上AI，他仍算得上是陪穆瑜最久的存在。
但他依然不知道穆瑜都喜欢些什么，青苹果是靠颜值混进来的，不能算数。
这个人好像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很不错。不挑食，哪种口味都能接受，那么难喝的汤也一勺接一勺地喝。
穆瑜举着冰淇淋，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糖醋酱？”
“这是我喜欢的。”荣野说，“你哄我。”
他把“你哄我”这几个字说得认真严肃，因为一本正经过了头，居然有点像是控诉。
穆瑜就忍不住笑出来，揉了揉他的树，轻轻摸那些淡青色的小花：“对。”
荣野：“……”
“我原本也没有特别的喜好。”
坏心眼的人类笑够了，收敛神色，温声认真回答：“你吃得香，我就也想尝尝。”
荣野摸摸他的头发：“喜欢吗？”
“很喜欢，决定学过来。”穆瑜画了个方框，挺正规地给自己列了个爱好表格，填上糖醋酱，“我还学了不少。”
他给他的树展示那张满当当的表格，荣野认真看了半晌，记下全部：“回家后给我一份。”
穆瑜点了点头，把冰淇淋分享给他，还挺认真：“回家以后还做点什么？还和三角函树战斗吗？”
“……”荣野决定往爱好表里再添一项“捉弄树”，吃掉留给自己的冰淇淋球和甜筒，把人重新背起来：“战斗，我打我的，你休息你的。”
“三角函树有‘除你头发’技能，人
树通用。”
穆影帝轻叹：“你知道，我夜不能寐，很担心我的树。”
荣野绊了下，把这个对外温文尔雅、对内没完没了捉弄树的人类往背上掂了掂。
胸口碰上肩背，微凉的气流拂过耳畔，像是被心跳敲了下门。
“我的叶子多的是。”大榕树沙沙响，“你只要在我身边睡觉就够了。我买了床上四件套，是铁灰色内衬，深绿色底白格子，浅绿色花。”
“这么快？”穆瑜有点惊讶，伏在自己的树背上，对这个配色相当肯定，“一定好看。”
荣野托住他的膝弯，让他能把姿势调整得更放松：“还想要什么？”
家里有现成的被和床垫，穆瑜仔细想了想：“床上有四件套不就够了吗？”
“不要抱枕？”荣野还记得当初的事，“你小时候睡觉，都必须要抱枕。”
衣柜里地方很小，塞进去抱枕就周转不开，所以少年时的穆瑜通常都会把抱枕藏在树上。
好好一棵榕树，每次回穿书局汇报工作，都顶着一脑袋造型各异的抱枕。
荣野到现在也不理解，少年时的穆影帝是出于什么心情，买了一十几个超小号的胡萝卜抱枕。
榕树的树冠里日常塞着各种东西，每次过安检，都难免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地往外掉。
荣野那天没在意，回穿书局去参加树屋改造，照例哗啦啦一晃。
……相当长一段时间，整个穿书局都流传着有棵榕树变异了，满树结得全是小胡萝卜。
穆影帝哄他的树：“胡萝卜有益健康嘛。”
荣野又把他放下来，脱下外套给他披好，毫不留情：“你就是想看我满地掉胡萝卜。”
“没有的事。”穆影帝很从容，拽拽他的树，“有录像吗？”
荣野：“……”
一棵树把人类举起来晃晃晃，树冠气得哗啦啦响，不停往外蹦水果糖。
穆瑜笑得弯腰，家里的小朋友开学了，他这些天都回家挨个辅导作业，那种柔和沉静的气质又变得明显，但这时候却又像是回到少年。
在一棵榕树的梦里，十四岁的穆瑜就是这样，安静也活泼，生性温和也时常冒坏水，笑起来的时候生动得像是颗星星。
他以为他够不到一颗星星。他吓唬那颗星星，骗星星说自己要把对方吃掉了，于是那颗温柔过头的星星自己跳下来，落在他的枝叶间。
隔了片刻，荣野把穆瑜放下来，放轻力道，拨开那些柔软的额发。
“我想亲你一下。”荣野专注地看着他，低声问，“可以吗？你还没睡着。”
穆影帝演技出神入化，抬手轻敲了下脑袋，原地说睡就睡。
人类的少年站在清凉的夜风里，双手背在身后，闭着眼睛。
荣野低头亲他，力道很小心，怕惊醒一场梦。
梦里星星从天空逃跑，榕树蔓延成林，那一点光被树稍接住，变成淡青色的花。
/
荣野执意要独自应战三角函树，甚至忘了追问穆瑜想要什么样的抱枕。
但问题不大，硬邦邦的榕树把自己塞进被窝，代替抱枕给他的人类抱。
他们简单吃过了晚饭，冲了澡，吹干了头发，穆瑜那一款洗发水比他的好闻。
系统证明他们两个用的是同款洗发水，固执的榕树不信，为了更清楚地研究两者的区别，揽着穆瑜枕在自己的肩上。
“真的不用帮忙吗？三角函树是个强敌。”
穆影帝还是不太放心他的树，尝试提议：“我们可以去边看极光边写作业，或者边做卷子边参加草地音乐节。”
荣野还在分析洗发水的成分，听见这句话，就停下来：“不，我们不用睡眠舱。”
要在家里看极光、参加音乐节，就要用睡眠舱去。现在的虚拟设备已经发展得很完善，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做到任何事。
但他们的情况不同——穆瑜不抗拒睡眠舱是穆瑜的事，如果让荣野来做决定，他就不会让穆瑜睡进那种地方。
他们可以去周游世界，走遍现实的每一寸角落，榕树很严肃地提醒自己的人类，不能剥夺一棵树长腿的愿望。
穆影帝好脾气地缴械并举手：“能带上小朋友吗？”
人类也有骑三轮车的愿望，想带着家里的小朋友一起走遍天涯海角，去有意思的地方看热闹。
荣野原本就是这样打算，拢过他的肩颈：“当然。”
“我们有计划，你只负责好好睡。”
荣野敲敲他的额头：“乖一点，你今年只有十四岁。”
穆影帝轻咳着笑出来，一本正经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