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骑着马,一抬眼,却见三郎垂着眼。
“三兄。”她唤了声,“在想什么呢?”
叶三郎抬眸,有些踌躇,显然是有情绪。
叶碎金把声音放温和:“三兄有话就说,我们兄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三郎觉得叶碎金最近有些奇妙,有时候凌厉让人敬畏,以后时候又如春风拂面,让你愿意袒露心胸。
明明是妹妹,比他年纪小。虽然比他功夫更厉害,但叶三郎一直觉得其实自己更沉稳些。
如今,这种感觉却没了。
总觉得她更像姐姐,甚至长辈。
他略一迟疑,扯动缰绳靠得更近些,放低了声音说话,这样不至于说话的内容被太多人听见。便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也是他是叶碎金兄妹间有商有量的事。
他道:“我只是觉得,流民也怪惨的。”
他看了叶碎金一眼。她并没有露出不以为然或者嗤之以鼻的模样,反倒是认真聆听。
他继续说:“我今日看到人群中,有妇人抱着孩子,瘫倒在地,应该是被我们斩杀之人的家室。我忽然想,逃荒之前,他们其实也是良民,就和我们一样的。因世道不好,才沦落至此,最终丢了性命。”
“我知道慈不掌兵,但……我还是觉得……”他唏嘘叹息,“都一样是人啊。”
“哎,我是不是,是不是妇人之仁了?”
叶碎金正色道:“在我面前,别说妇人。”
叶三郎挠头,干笑两声。
叶碎金也笑起来,十分温柔。
“三兄有仁爱之心,我不觉得这是妇人之仁。”她看着叶三郎,“三兄就一直这样,挺好的。三兄觉得我做的过分的时候,便这样站出来提醒我吧。”
叶三郎心中也温柔起来。
他一直都劝父亲不要和叶碎金争,其实是他知道父亲的性子也并不适合做领头的那个人,做副贰可以,做当家做主的那个,父亲始终欠缺点魄力。
反倒是六妹,一脉相承了二伯的那股子果决劲,她才是适合当领头人的人。
“碎金,以后你要做什么,”他说,“咱们兄弟,必齐心合力,都听你的。咱们叶家堡,一定会越来越兴旺的!”
叶碎金忍住差点迸出来的泪,马鞭指着路边的野地转移话题:“三哥你看那个!”
她声音拔高了,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十郎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伸着脑袋看过去:“什么呀?什么呀?什么都没有啊?”
就是绿油油的杂草野花嘛。
叶碎金指着一颗“杂草”说:“那个能吃。”
又指着另一个:“那个也能吃。”
十郎:“哈?”
叶碎金又指着路边的树:“真饿极了,树皮也是能吃的。”
叶三郎若有所思。
叶碎金说;“十郎你看,现在地里的野菜还有这么多,说明什么?”
十郎挠头。段锦提马上前:“说明,流民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叶碎金赞赏地看了段锦一眼,但并没有当众夸奖他。
段锦如今的身份还只是仆人,他上面还有她的弟弟们。如叶碎金这样的人,才不会给段锦平白地制造麻烦。否则,无异于捧杀。
但她这赞赏的一眼,足够段锦开心了。
他甚至忍不住看了赵景文一眼。
赵景文只微笑不语。
叶碎金道:“正是,流民虽苦,但也没真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首先我们要记住,他们的苦不是我们害得。”
“其次我们更要明白,邓州是我们叶家的根基,护卫邓州百姓的平安,要比别的事放在更上层的位置。这一点永远不能忘。”
“流民的确是可怜的。我今日杀了十数流民,似乎很多。但正是为了更多的流民不变暴民,让他们还有别的路可走。”
“你们不知道暴民裹挟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到那种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流民一旦被裹挟着,杀了第一个人,烧了第一座宅子,辱了第一个女子,从此便再也变不回良民了。”
“我今日杀人,便是为了他们明日不杀人,不放火,不作恶。”
“但是三兄,你也别担心。这才只是第一步而已。”叶碎金道,“立威在先,才能有怀柔在后。”
叶三郎眼睛亮起来:“碎金,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如今,整个邓州都该知道叶家堡的规矩了,震慑已够,接下来呢?
叶碎金扬起马鞭:“接下来做什么,都得先把夏粮收了才行。”
“左手粮食,右手刀枪。”
“那么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叶碎金一鞭子抽在马臀上,胯/下健马奔驰而出。
叶家诸人纷纷加鞭跟随。
一时田野道间扬起尘烟,马蹄声呼啸,又有年轻笑声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