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碎金道:“楚先帝驾崩已有一年了。您对得住他了。”
肃王的眼神,幽深起来。
叶碎金道:“能力不够的人,坐那个位子,是不行的。您不动,也会有别人动。”
肃王道:“你对楚地知道不少。”
叶碎金道:“要不然我怎么想着来看看您呢。”
肃王道:“我听说你的马很好,我看看你的马。”
赫连响云已经喝掉了两壶茶,干掉了若干盘点心了。
湖心亭里还在说话。
忽然有人牵了马过去,赫连响云远远看着,也认得出,是叶碎金的马。
“果然好马。”肃王围着马转了几圈,盛赞,然后很肯定地道,“这是凉州马。”
“当年,我父亲赴任武安军节度使,带过来的就是纯血的凉州马。只后来混血混得,一代不如一代了。还是得纯血的才好。”
肃王年轻的时候替父亲崔涪打地盘。他是崔涪的儿子里最勇猛也最擅
长智计的。
但崔涪来自许州,实际追溯祖上乃是清河崔氏。便在前魏时,依然是世家大族。
他极重嫡长。
又肃王的嫡母颇有手腕,嫡长子稳稳立住了,才许庶子们出生。
年纪上便吃亏了。出生的时候,崔涪与长子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
长子虽庸碌,但其实也没犯过大错。没犯过大错的嫡长,在父亲的眼里就是好的。
肃王问:“你不会只有这一匹吧。”
世子昨日对肃王说过:“仆人骑乘的都是宝马。”
肃王就猜到了。
前些年北方一直战乱,定难军李家未曾向伪梁称臣。这样的纯血凉州战马,很难在那种形势中穿过中原抵达邓州。
必然来路有问题。
既然来路有问题,一匹两匹的又不值当。
虽然他认识叶碎金才短短一个时辰,但他认为以叶碎金这年轻人表现出来的心性,她既有门路弄来凉州纯血马,自然不甘于只弄几匹来当作炫耀富贵的坐骑。
从她在邓州、唐州、均州的事上就能看出来,她是一个极为务实的人。
叶碎金微笑不答。
肃王便心照不宣了。
“我听闻定难军李家已经称臣,他竟然连战马都控制不住?”他问。
叶碎金道:“我耍了点小聪明。赶在那之前弄到手的。”
肃王道:“那也是他无能。”
肃王不掩饰自己对晋帝的不喜。
“逐鹿问鼎,是我们汉人的事。”他道,“纵打来打去,也不过是姓氏之争。华夏二字,不会断绝。”
“非但不会断绝,反而旧朝死去,新朝创立,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但胡人是不一样的。”
“燕云十六州割了去,中原再没有这样好的养马之地了。对抗北地胡人,没有好马,没有好的骑兵,只能付出更大的代价。”
“胡人与我们,非是一家一族的姓氏,乃是种血之争。”
“他日若胡人踏破襄阳,非只中原,只怕整个天下,千里江山的汉人,都要剃其发易其服,礼乐不再,沦为牛马猪犬。”
叶碎金垂眸听着,她抬起眼。
许久,她宣告:“收复燕云十六州,是我的梦想。”
这个梦想,偶会呢喃,亦会梦到,但从未大声地说出来过。
因为人们认为,那是皇帝该做的事,不是皇后该操心的。
肃王抚摸着马颈,转眸看她:“要么,你做他的大将。要么,你掀翻他。”
唯有这两条路,才能实现这个梦想。
叶碎金与他对视着。
“我……”她道,“不是谁的大将。”
“我从来,只忠于我自己。”
前世,权力之争,她败在了赵景文手里。
今生已经不可能了。
没有谁阻得了她。
叶碎金心头敞亮,迷茫尽去。
临别时,肃王道:“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再与你相遇的时候。”
邓州叶碎金,如此年轻,有头脑和行动力,又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心性。
若能再相遇,大概就是战场上。
肃王颇有些期待,但又知道大概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在江北,他在江南。
他得先收拾楚地,再收拾江南。
这件事,已足以到生命结束。
考虑到年纪,此生,他不奢望自己能过江。
叶碎金道:“我尽力变壮,王爷尽力长寿。”
肃王被她逗笑。
他道:“若有那一日,记得告诉我。”
哪一日呢?
叶碎金看着他的眼睛。
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那一日啊。
记得烧纸告诉我。
我老了,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