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长宁却没有气力再想更多了。
她很冷,也很疼。
死一般的沉寂下,无尽的黑暗几乎要把人逼疯,恍惚间,长宁忍不住想,她是会先冻死,还是会先疯掉呢?
大概……会冻死吧。
灵气被禁锢,储物袋被封锁,身上的法器都无法使用……除开体质更强韧些,此时的她与普通人并无区别。
她大概会死在这里。
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她并不怕死。
可阿辞还在宗门里等她。
若是她死在这里,阿辞怎么办?
他会一直找她,满世界地找她,却如何也找不到她……
长宁眼眶刺痛,牙齿深深咬在唇瓣上,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她终于重新燃起了生念。
她不能死在这里。
一定不能。
待宗门人汇合了,裴照发现她不在,应该会找她吧……
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撑住,不能昏过去,一定不能。
可是,真的好冷啊……
长宁冻得迷迷糊糊的,脑中一遍遍晃过与阿辞相处的画面。
在她睡不着的时候,他声音轻柔地给她念话本,哄她入睡。
在她难过委屈的时候,他变戏法似的递给她一串糖人。
在她失利受挫的时候,他拉着她站到最高的山顶,对着那漫天云霞喊,“阿宁天下第一厉害——”
……
那些相处点滴如此清晰真切,长宁闭上眼,脑中便浮现他朝自己灿烂一笑,声音温柔:
“阿宁,要天天开心。”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些美好,仿若这样就能汲取到撑下去的力量。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长宁感觉血管里的血液都要冻僵,她恍恍惚惚的,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阿宁!”
那声音透着焦急,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清晰又模糊。
是阿辞。
脑中得出这一认识,回光返照一般,长宁倏忽睁开眼,眼里有亮光出现,她艰难地挣动手脚,想要发出些声响来。
而不等她动作,身前便覆下人影,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她,熟悉的草木香气落入鼻腔,一瞬间,长宁鼻子一酸,泪落入了喉咙。
“阿宁,我总算找到你了……”
慕辞声音颤得厉害,手一寸一寸触碰到她几乎冻成冰的衣裳,指尖颤抖得厉害。
他毫不犹豫抱住她,将冻僵的她整个拢入怀中,妄图用体温温暖她。
真暖和啊……
长宁意识仍很模糊,她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他,可怎么看,都是一片黑暗。
而就在此时,长宁突觉周遭一震,一瞬间,仿若某个机关被拨动,地动山摇,碎石滚落,仿若整个洞窟都要坍塌。
滚石不断跌落,可她被护在怀中,分毫未伤。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慕辞轻微的闷哼声,感察到他身体的细微变化,她意识到,他亦受到了那阵法的影响。
他是在以肉身生生抗下那些砸落的滚石。
这一认识,让长宁心头一紧,可她四肢皆僵,亦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承受这一切。
一瞬间,她泪落如雨,可那些泪却瞬刻冻做了冰,垂挂在眼睫上,苍白又狼狈。
像是感受到她体温仍没有恢复,慕辞犹豫了下,化作了原型。
却不再是小小一团,而是一只身形矫健的成年狐狸。
他用毛绒绒的大尾巴环绕着她,在柔软的绒毛中,源源不断的暖意没入她的体内。
他用尾巴覆着她,小心翼翼伏着她,艰难地在洞窟中行走。
直至那灼热滚烫的暖流没入体内,长宁意识逐渐清晰——阿辞是在将本源灵气输送给她。
这怎么可以……
她挣扎着想要打断,可大尾巴将她卷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容她挣动。
他像是还用了什么别的法术,浓浓的倦意升起,要将她拉入沉睡。
朦胧间,他的声音低沉缱绻,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柔。
“阿宁,好好睡一觉。”
“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
……
长宁再次醒来,是在熟悉的宗内居所。
几乎在睁眼的那一瞬,她便喊出了阿辞的名字。
可当她抬眼望去
,床边并没有任何人,呼喊亦没有回应。
不知怎的,一股浓浓的不安涌上心头,她眉心直跳,不顾一身伤痛,挣扎着翻身下床,赤着脚在院子里找了个遍,却都没有找到阿辞。
不可能的。
她陷入昏迷,阿辞不可能不陪在她身边。
除非……是他不能陪。
就在她惶恐不已的时候,裴照出现了,他端着盛药的木盘,看见赤足狼狈站在院中的长宁,愣了愣,旋即眼底闪过些慌乱。
“阿宁,你终于醒了……”
长宁沙哑打断他:“阿辞呢?”
她眼眸有些红,眼神直直地勾着他,宛若两柄尖刀。
裴照眼底慌乱更甚,却强撑着镇定:“你先喝药,别的等会再说……”
“他是不是出事了!”
见裴照沉默不答,长宁一双眼几乎通红,她毫不犹豫,便往外跑。
明明是刚刚醒来,满身是伤,可她却跑那样快,裴照根本来不及拦她,亦因某种不可言道的心虚不敢拦。
可长宁未能跑太远。
玄清仙尊命人拦下了她,将她带至邀月殿,看着她几近疯魔的模样,他沉着面,冷声告诉她:
“不必找了,那妖物死了。”
长宁如遭雷劈,眸中一瞬空洞:“死……了?”
“裴柔因你落入山崖,受了重伤,至今卧病在床,我得给她一个交代。”
“他既是你的妖兽,此番,便算代你受过了。”
“待我受过……”
长宁喃喃重复,每一个她都认识,可这几个字拼在一起,她却只觉茫然。
什么叫代她受过?
她做了什么,需要受过?
长宁牙关打颤,望向玄清仙尊的一双眼几乎盈了血,她一字一顿地道:“我没有推裴柔,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敢问师尊,我何过之有?”
半晌沉默,玄清仙尊道:“他已经死了。”
言下之意便是,有没有过,都不重要了。
滔天的哀恸覆下,长宁仿若被抽去最后一丝气力,倒头栽了过去。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回想起阿辞哄她入睡的话,“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她乖乖睡了,可醒来他却不在了。
没有他,她又怎么能好……
仿若万念俱灰,长宁这一回昏睡了足足十日,在医师扎针下才被强行唤醒。
可人醒了,魂却像丢了。
他们其实知道,她并没有推裴柔,可裴柔想要阿辞的命,他们便顺水推舟,满足了她的心愿。
长宁丧失生念,整日缩在屋子里,源源不断的灵药宝物被送入她的居所,仿若某种不可言说的补偿。
得到的不是最想要的,失去的却是最喜欢的。
她宛若一只小兽,独自蜷缩在角落,仇视着整个世界。
……
直至那一日,裴柔来看她。
屏退众人后,裴柔站在床畔,微笑看着她。
长宁独自垂着眸,半个眼神也未分给她。
裴柔却不在意,行至矮柜前,拿起上面摆的一只精巧花瓶,啧啧道:“这是掌门送来的么,这样好&#30340
;东西,掌门果然很疼姐姐……”
说着,她放下花瓶,转过身看向长宁,慢慢展开大衣,露出先前掩盖在内的火红色围脖。
裴柔抬起手,指尖在那柔软绒毛上轻抚,笑得意味深长:“不晓得姐姐身体恢复的如何,可我被师兄救上来,身体却落了些病根,有些畏寒……”
“他们心疼我,便送了我这狐狸围脖。”
裴柔眼底恶意浓郁,对着长宁骤然瞪大的眼,一字一顿,慢悠悠地道:“这围脖我很喜欢,还要多谢姐姐将那妖狐养得那样好。”
意识到她话语含义的一瞬,长宁只觉脑中一白,瞬刻,仿若心脏被剖出,一寸寸撕烂、碾碎,碎得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姐姐,你很难受吗?”
裴柔笑,“难受就对了。”
“谁让你不肯将他让给我呢……所以我只好毁了他。”
“不过,姐姐可真厉害,能将那妖狐调.教得那般好,他在被剥皮的时候,一声都未吭,可真是能忍……”
“啊——”
长宁抱着头,尖叫起来,仿若濒死的鸟雀,眼眶几近撕裂,渗出两行血泪。
周遭场景一瞬破碎,而那“裴柔”的身影亦变成了模糊一团黑雾。
黑雾晃动,“裴柔”的声音继续传出:
“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你拥有过的一切都变成了我的……”
“你还拿什么和我争?”
“裴柔”语调蛊惑,一寸寸刺入她的心:
“长宁,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任何话了,更没有人在乎你、会护着你了……”
“你师父嫌弃你,你师兄厌恶你,连你未婚夫都不要你了……”
“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长宁痛苦地抱着头,艰难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唯一关心你的人也为你而死,不仅死了,身躯还要遭受折辱……”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无能!”
“你应该杀了他们所有人,是他们害死了你的阿辞……若你早些杀了那些人,他就不会死……”
“像你这般懦弱的人,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长宁眼眸似若被血色笼罩,血泪斑驳,源源不断的黑雾缭绕在她周身,一瞬间,汹涌的魔气终于无法抑制地轰然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