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斯愣了一下。
他没能认出来这个人是谁,但他认出来了她的胳膊——那是矿创的定制型矿工义体,这个人是矿坑里的工人!
“看样子挺惊讶?怎么,我这也算是非法闯入吗?”
辛妍一边说道,一边将自己的矿坑准入证扔到了戴维斯的脚下。
戴维斯看了一眼准入证,气得眼前发黑。
他吼道:“管你他妈是谁,你完蛋了!明天就收拾东西滚蛋吧,我看你那破胳膊的贷款要怎么还!脑子有病的东西——”
“我犯什么错了,要被开除?”辛妍问道。
“你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妈的,别耽误时间了,你们赶紧去矿坑里面!”
戴维斯意识到拖延太久,赶紧对夜幕集团的人吼道。
夜幕集团的人指了指记者:“不管他了?”
“把他扔在这里,我来料理!”戴维斯一边火气冲天地说着,一边一脚踹在摄像机上,“你们赶紧去!”
“啧……”虽然很不爽戴维斯这个态度,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夜幕集团还是继续他们的任务去了。
辛妍看着转身朝矿坑内走去的夜幕集团,笑了起来。
“那既然如此,你也要开除他们吗?”她说道。
戴维斯不耐烦道:“什么意思?”
辛妍耸了耸肩,指了指已经停下脚步的夜幕集团的人。
戴维斯下意识回头看去,只看见夜幕集团的人纷纷回过头来,看向自己。
为首的说道:“嘿,戴维斯老板,这和说好的可不太一样啊。”
……
一小时前。
距离矿坑一百多米远的矿工宿舍。
狭窄的睡眠舱室内,简陋的金属板将空间切割成逼仄的小房间。每个隔间里只有一张硬梆梆的铁床和一张陈旧的折叠桌,桌上放着一个小型线路的接口,供矿工们给他们的义体充电。
空间逼仄且闷着汗臭。墙壁上布满了裂缝和生锈的斑点,窗户被钢铁格栅封死,外面的光线无法透过。
室内的照明昏暗而不稳定,冰冷的白光不断闪烁着。
“事情就是这样。”辛妍将所有还在宿舍内的矿工都聚集了起来,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了矿工们。
矿工们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骂出了声:“……草他妈的狗公司。”
一石激起千层浪,矿工们开始怒骂了起来:
“所以这段时间感染的矿工才那么多!”
“妈的,我就知道矿创在坑我们!”
“我也得赶紧去查一查有没有感染!”
“我朋友还死在上次那场爆炸中了,这帮杀人犯,他们会遭报应的!”
辛妍等待工人们的愤怒过去,随后她才大声说道:“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错!”
“咱们还得为这种垃圾义体还款
十几年,凭什么!”
“可是要怎么做?”
“集体辞职不干吗?”
“……辞职之后又能去哪呢?而且咱们这义体已经成这鸟样了,钱也都花过了。”
“他妈的,第六区现在工作这么难找……”
只是稍微思考一下反抗可能会造成的后果,矿工们就开始惶惶不安。
——反抗公司,谈何容易呢?
他们是要赚钱养家的啊,如果因为反抗失去了这个工作,就相当于是得罪了公司背后的柏塔。
得罪了柏塔,又怎么能在临星城立足呢?
等待着他们的,恐怕只有在潦倒中死去吧。
如果下场都是死亡的话——或许在矿坑里忍气吞声,在死前赚够钱,留给自己的家人,反倒是更好的选项?
于是工人们开始犹豫,他们面面相觑,竟都陷入了沉默。
辛妍看着这些刚燃起怒火就开始消沉,露出了温顺神色的工人们,深吸了口气。
“兄弟们,姐妹们,”她直接跳上了桌子,抬高声音说道,“那帮王八蛋给我们换死人身上的义体,换感染了的义体,他们认为我们的命还他妈的不如那些狗屁设备值钱——如果,我们这次就这么认怂了,就这么默不作声等死,那么下一个受害的,会是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未来!”
她的话语让一些工人抬起了头,望向了她。
“我们赚再多的钱又有何用?!我们现在拿到手里的钱,只会被我们的孩子拿去购买这些肮脏的垃圾!”她举起了自己那条感染了的义体。
“我们压根并不是人,我们只是这些机械的宿体!附庸!是他妈的奴隶!
“我们的后代只会和我们一样,在矿坑里累死累活,熬到休息时间,才能跑步到这个破地方给自己的义体充电,往嘴里塞恶心到吐的营养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和他妈的死人有什么区别!
“甚至更糟,因为我们比老鼠都不如的懦弱和温顺,只会让那些王八蛋们变本加厉!
“一代又一代替换下来的垃圾义体,也只会越来越脏,越来越容易被感染!
“那我们的忍让,我们的沉默又有何意义可言?我们不过是拉磨的驴,永永远远都在原地转圈!”
更多工人开始抬起头,用眼神互相交流。
“可我们注定会失败的!”有人说道,“我们怎么干得过公司?!”
……他们缺乏勇气。
辛妍说道:“你们还记得几个月前安迪在矿坑中失控那次吗?”
矿工们都点了点头。
那次失控闹得很大,据说连传说中的黑雨衣都来了。大部分矿工在事发时都在场。
“那你们就应该记得,当时失控体已经突破了警队的封锁,就要大开杀戒了,是谁豁出去性命救了我们所有人?”辛妍问道。
矿工们当然记得。
——是那位年轻的感染科义体医生,名叫夏年。
“夏医生从几米高的设备上跳了下来,给失控体注射抑制剂!”辛妍抬高了声音,“她救了我们所有人,而她只是个二十岁的孩子!她才二十岁,如果没有她在那时爆发的勇气,我们现在的绝大多数人,可能骨灰早就进鱼肚子里了!扪心自问,换成你们,有谁敢在那时候爬上设备架子,跳向失控体!?”
没有人说话。
“而且她还是个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自然人。”辛妍接着说道,“是别人的勇气救了我们。而你们所担心、所害怕的戴维斯呢?他被失控体吓到尿裤子了!”
矿工们纷纷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窃窃私语起来。
……确实,戴维斯那天只不过是被失控体吼了一声,就直接吓软了双腿。
“我一直很感谢,很佩服夏医生。”辛妍说道,“大家都知道,她是从第二区下来的。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被流放到第六区,谁都知道她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大家都对这种人有天然的恶感。在这样绝望的境况下,她依然能过得很好,甚至——让我们所有人都感谢她,喜爱她,甚至敬佩她。”
她抬高了声音:“一个二十岁的孩子尚能如此坚强,我们又怎么配软弱成这副可怜样!?”
这样一句话终于让矿工们动容了。
“同样是那次失控事件。”辛妍接着说道,“警队里有一个刚毕业的小警察,比我们中很多人的孩子都要小,我想你们也都记得他——他是唯一一个敢在矿坑下面和戴维斯互呛的!”
矿工们确实有印象,虽然,小警官只是和戴维斯对骂了两句,就被警队队长给制止了,但那确实是他们头一次看到有人敢这么对戴维斯说话。
当时,所有矿工都在心里暗爽,却无人敢帮腔半句,只盼着那小警官能骂得更狠点。
“我不知道你们看了新闻没有,那个小警官,就在上个月,一个人面对失控体守住了一条街,殉职了。”
房间内顿时一片死寂,只剩下了寂静的呼吸声。
辛妍说道:“两个孩子,每个都如此勇敢。他们为了守护别人的生命,尚且能做到如此。而我们,我们甚至不敢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向前一步,哪怕身后就是悬崖!”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双双眼睛在昏暗的房间中明灭不定。
片刻后,一个声音说道:“……可即便有了勇气,我们大概率还是会输的。”
他们在失望和麻木中浸泡太久了。
辛妍并未失望。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了解过,那起小警官为之献出生命的器官工厂案?”辛妍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有了解过,想必会为之感到震撼。”
很多工人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是啊,那是一场看起来就正义必败的案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法院第一次判决出来之后,很多人都已经彻底失望,乃至绝望了。
但在那之后,谁都没有想到的“神罚”降临,将局面彻底扭转了过来!
作恶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受害者得到了应有的补偿,正义得到了践行和弘扬。
如果他们愿意坚持抵抗,如果他们勇敢一点,吸引了群星之神的注意力的话,会不会他们所恐惧和憎恶着的老板也会和那些罪犯一样,在极度恐惧中莫名其妙地“自杀”?
“你们相信神迹吗?”辛妍高声说道,“在临星城,本该没有奇迹这种东西存在的,但我相信——我想,马修、尼古拉斯、罗伯特……你们也都相信,对吗?”
……那些被他点名的人,全都是在矿坑中感染了义体病的人。
这些人一个个站了出来,站到了辛妍的面前。
“没有什么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们所恪守的信条为洞悉、探索与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