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依然来了。
他脚步沉重,一步步走到了墓园的深处,路过一块块墓碑,终于在一处被白色的、柔软的小花所包围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林诘栩(122-157)】
【他的生命是燃烧的黑夜。】
阿列克谢蹲下身,平视着黑色大理石墓碑上的名字,丝毫不在意自己昂贵大衣的衣角落入了潮湿地面的雨洼中。
“……只是办公桌上小憩了片刻,便梦见了你。”他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
黑色墓碑沉默以对。
“五十四年了,林先生。”阿列克谢的声音愈发低沉了,几乎要淹没在雨水落在黑伞上的滴答声中,“我终于再度等到了一个,或许能将临星城变得更好的机会……你看啊,那些上位者们终于再度低头了,哪怕是被逼迫着的。这一次,我不
会再放任这个机会白白溜走了。”
他看着雨水在光滑的大理石上流淌而过,忽而想起在梦境之中,那张带着病容和疲倦的、映照着雨水阴影的脸。于是他伸出了手,带着科罗温家族徽章戒指的拇指在墓志铭上轻轻擦了过去。
——他的生命是燃烧的黑夜。
“我多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阿列克谢说道,他的声音消失在风声中,“可你……永远都这么遥远。”
让他只能守着一幅画像、一块墓碑、一段回忆,隔着梦境、隔着岁月、隔着生死遥望。
然后,在临星城延绵不断的阴雨中,被潮湿浸透骨髓,任凭悔恨与不甘在心底挣扎翻涌。
任何火种,落到这片潮湿之中,都无法点燃。
而如今,他终于再次看见了燃烧的希望。
星庭的人继承了你的遗产,不是吗?他们或许会是临星城破开乌云的钥匙。
他不会再放过这个机会了。
他要与他们一起,将遮盖了星辰的幕布,付之一炬。
良久后,他缓缓站起了身。
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在这样的坏天气来临星城公墓的人很少,他下意识朝着那人看去,随后便怔了一下。
那个显得有些纤细的身影侧面对着他,正站在一个墓碑前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发呆。
在看见她那张在雨幕中显得有些苍白的脸时,阿列克谢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脑海中骤然一片空白。
在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走到了那个年轻女性的身边。
“你……”他开口说道。
那个撑着伞的女孩转过身看向他,她年轻漂亮的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您是,临星山公爵阿列克谢阁下?”
她的声音像是比雨水还要清冷的溪流,一下将阿列克谢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给他不同凡响感觉的女孩。
她是个很漂亮的人,并且没有经过任何义体改造,穿着很简洁大方的常服,眉目温和而平静,几乎看不出半点外露的情绪,哪怕是见到自己时的惊诧,都显得浮于表面。
他想起来为何会觉得此人如此面熟了。
“……夏医生。”他说道。
“您认识我?”
“……嗯。”阿列克谢伸出了手,“很高兴能见到你。”
“是我的荣幸。”夏年也伸出了手,阿列克谢触碰到她的指腹,如同碰到了一块冰凉的玉石。他骤然恍惚了一瞬,不知为何,他想起在那个梦境中,林诘栩从他手中接过军刀时手指相触的质感。
他不愿意表示出失礼,这样的失神也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夏年便已经收回了手。他垂下眼,目光下意识追随她的手指,却又很快反应过来,掩饰般的移开目光,看向夏年面前的墓碑。
【邵清野(121-157)】
【随光而去者,亦将伴光长眠。】
阿列克谢恍惚了一下。他记起,当年林诘栩遭遇刺杀后不久,邵清野便也被遇刺身亡了。他们是科学理事会最中坚的力量,在那之后,林党便被清洗一空,科学理事会的力量也在鲜血与被撕裂的伤口中逐渐衰弱。
那是临星城政坛的至暗时刻。
随光而去……还真是贴切啊。想来邵清野自己也很清楚,林诘栩与他的死亡意味着什么吧。
“他是你的……?”阿列克谢试探着问道。
“啊……”女孩垂下眼,笑了笑道,“不,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只是随便走走。”
在这个天气来临星城公墓随便走走?
“我的父母被葬在那边。”似乎是意识到了阿列克谢的疑惑,夏年指了指不远处,“今天公墓里人很少,所以就顺带散散心。”
“原来是这样。”阿列克谢说道,“这边埋葬的都是几十年前去世的人,大多都是政坛人物。”
“公爵阁下怎么会在这里?”
阿列克谢也微笑了一下:“来看望老朋友,也……顺带散散心。”
“老朋友?”
阿列克谢语气中带着点自嘲:“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
女孩没有追问,只是礼貌而含蓄地微笑了一下。只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微笑,却让阿列克谢的呼吸都险些停滞了。
……太像了。他想着。就连眉眼弯起的角度都毫无二致。
这样礼貌的、没有意义的、掩盖情绪的微笑,出现在这样一张带着些许病容的脸上,犹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