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会继续。

姚华阴沉着脸坐在位置上。他心里相当窝火,又有些焦躁不安，甚至还带着难以忽视的恐慌——

如果中央学院这边出了岔子,影响到了柏塔的布局和规划……

他图子楠已经功成名就，在临星城学术界巅峰这么多年，什么都不在乎了，但姚华可不是，他还想好好活着呢！

他忽而又想起了潮汐瞭望来。

正如他们之前所担忧的那样，潮汐瞭望是图子楠身上无法抹去的标签。中央学院和潮汐瞭望本来就是对立的，如果他违背了柏塔和学院的意愿,那么他的立场就显而易见了。

——所以说,你图子楠到底为什么还要站在潮汐瞭望那边？明明他们压根就不在乎你,也根本没打算带你玩了！

……等等。

姚华忽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极其可怕的，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情况。

难道说，图子楠答应加入中央学院,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他自始至终都是潮汐瞭望的人,在他们式微的时候脱离组织，如同寄生物一样加入中央学院，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跳反？

想到这种可能性，姚华忽然颤抖了一下,恐慌涌上心头——

是了，为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是在这临星城极度混乱的时刻？中央学院枪击事件和戴钥学术不端事件完全连在了一起，图子楠凭借前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高声望,让柏塔无法动摇他当前的地位，紧接着他便在学术不端事件中狠狠背刺了柏塔。

姚华越想越冷汗涔涔。

……难道这一切都是潮汐瞭望计划好的吗？这个曾经震惊了整个学术界的组织，难不成真的从数十年前便开始布局了？

在姚华的胡思乱想之中,听证会已经到了各方发表意见的阶段。

从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会来的布朗代表当然不会管临星城的势力斗争，也不在乎什么柏塔什么潮汐瞭望，她直接判定了戴钥存在学术不端行为，不仅如此，还存在骗取经费和抢占论文署名的行为。

“……基于上述陈述，我认为，戴钥教授署名的所有学术成果，包括但不限于论文、专著、专利、课题等，都需要重新进入审查流程。学术成果牵涉到的其他项目，在审查流程彻底结束之前，必须全部暂停。并且……”

她语气不善道：“希望中央学院继续严格排查校内的学术不端问题，加强监督和管理。作为巨型企业注资的高校，占据了如此之多的学术资源，还是希望贵校能体现出足够的社会责任感。”

戴钥整个人已经垮了下去，坐在他的位置上神色呆滞，完全没了半点神气，也根本不敢为自己辩解。

苏乔此刻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那把冲动点燃的勇气的火已经不再那么旺盛，但余温依然留在她的心底。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导师，平日里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还要假装慈祥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畏畏缩缩、汗流浃背、不敢申辩的懦弱可笑

模样。

她忽然也觉得有些好笑，便移开了目光，看向了第二个发表意见的柏塔代表。

柏塔代表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盯着手中刚刚提交上来的材料看了半晌后，终于还是抬起头来，看向戴钥。

姚华紧张地盯着他，心脏砰砰直跳。

……柏塔的代表是他们能够依仗的最后一道防线。按常理来说，他是绝对不可能违逆柏塔的意愿的，这也是一开始，姚华丝毫不担心这场听证会会走向相悖方向的原因。

但是在和图子楠聊过之后，他现在又不那么确定了。

在他略显慌张和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柏塔代表开口道：“我赞同布朗代表的发言，此事由中央学院学术委员会定夺，后续的处理流程按照规定程序走吧。”

姚华险些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

“姚主任？”

他身后的几个内部调查委员会的成员疑惑地说道。

姚华像是根本没听见似得，扭过头看向图子楠，后者却连头都没抬，只是侧过脸看着柏塔的代表，脸上露出了一种平和到近乎释然的微笑来。

柏塔代表不耐烦地说道：“姚主任，有问题吗？”

姚华僵硬地将目光从图子楠身上转移到柏塔代表脸上，看着对方明显已经显露出不耐的神色，最终只能说道：“……不，没什么。”

他在此时此刻提出反对意见也没有用了，毕竟证据确凿，几乎是无可争辩，且戴钥确实是做得太过火了——更何况连柏塔代表都没有异议！

这让姚华对柏塔的策略甚至有了些许疑惑。

两方代表发言完成之后，便到内部调查委员会主席收尾的时刻了。图子楠抬起头说道：“既然如此，就按照布朗代表说的办吧。秘书拟一份听证会文件，需要各位代表和委员会调查员签字确认。”

然后他看向了已经面如死灰的戴钥：“戴教授，按照流程，这段时间你需要暂停一切学术活动和教学活动，实验室管理和教学课程会安排其他老师暂时接替，你回去休息吧，最终处理结果很快会出来。”

戴钥却像是完全听不见图子楠说话了似的，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

拖慢了柏塔的重要项目，而且还是和李长意政府合作、已经开始宣传造势的重要项目，他能保住一条命都算是运气好的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中央学院内部调查委员会不站在他这边也就算了，为什么柏塔的代表都没有保他？

那些在漫长学术生涯中，让他能够无所顾忌的依仗，短短数天之内，竟然全数崩解了。他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了起来，所有的特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他说道，“不能这样，你们不能……柏塔会弄死我的，会弄死我……”

在一片寂静

中，他猛然抬起头，眼睛里血丝密布，死死盯着图子楠说道：“你疯了，你们都疯了，你就是想让我死……你以为柏塔会放过你吗，图子楠，你也会被他们弄死……”

他像是疯了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着什么，到了最后，他只是在重复着“柏塔会杀了你”“柏塔会杀了我”之类的话。

“戴教授累了，带他去休息室吧。”图子楠完全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直接吩咐秘书。

将已经陷入恐慌和疯狂的戴钥带下去之后，奥尔帕斯自然科学基金会代表和柏塔代表已经签字确认过的听证会结果文件被递交到他的面前。

图子楠看了一眼文件上的内容，似有所感，抬起头看了一眼依然坐在自己位置上，脸色铁青的姚华。

注意到图子楠在看自己，他抬起眼说道：“……你可要想好了，图院长。”

这将是一场柏塔决计无法容忍的背叛。

“而且你保不住任何人。”姚华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那个叫苏乔的研究生……也完蛋了。”

戴钥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被剥夺职称都算是轻的，柏塔没准会直接送他一份豪华疯人院套餐，精神上、甚至是物理上消灭掉他。

那么造成了这一切的苏乔，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在中央学院注定没办法混下去了，甚至在临星城也前途堪忧。

图子楠却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便又垂下眼，拿起电容笔在屏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他签下名字的瞬间，姚华直接站起身，面色难看地离开了会议室。内部调查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姚华所说的一切，他们也都在心里暗自认可。

……现在看来，戴钥是真的完蛋了。

而那个名叫苏乔的好苗子……恐怕也前途暗淡了。不，或许都称不上是黯淡，而是完全没有了前途。只要她还在临星城，她就绝对没有出头之日。

是的，绝对没有。哪怕图子楠想要保她也不行。

图子楠毕竟年纪不小了，况且这次他得罪了柏塔，还不知道能不能坐得稳院长的位置，他自己恐怕都保不住自己了，还谈什么保住中央学院一个弱势的研究生？

为了一时之气毁掉自己的前途……还真是傻。

他们看着苏乔，心里有嘲讽，也有遗憾。

至于她身边那个一直都不说话的博士生……他们都已经完全无视了。

签完字的布朗代表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脸色略显苍白的苏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苏乔同学。”

苏乔抬眼看她，站起身：“布朗代表。”

“……你很不错。”布朗代表说道，“如果中央学院这边为难你，你可以考虑退学，然后向奥尔帕斯理工学院递交申请信。”

她完全没有压低声音，因此几个中央学院的教授也都听见了。

他们的脸色立刻变得精彩纷呈了起来。

——为难？他们是这种心胸狭隘的人吗？

……好吧，就算他们不是，但柏塔是，不幸的是，他们一个个都是柏塔手里的木偶。

苏乔连忙说道：“谢谢您，布朗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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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音刚落，会议室门外便传来一阵略显苍老的开朗笑声：“说得好啊，说得好！实力足够，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们看见，从奥尔帕斯理工学院来的客座教授容彰大笑着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他那根可以打死人的拐杖。

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们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精彩纷呈！

容彰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他们，随后看向图子楠说道：“我看到姚华那傻……那家伙已经跑了，你们这又臭又长的会，总算开完了是吧？”

图子楠点了点头。

“那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容彰瞪了一眼中央学院的教授们，“会都开完了不让人进？还是说，都不认识我？”

那些教授们立刻赔起了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