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于勇陵拍了下大腿,“夫人,您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
“家里……确有一个……”林昭昭有点冒冷汗,不知道这于将军怎么会知道他的存在,“于将军,怎么突然提起我这个弟弟了?”
“姬学士和您的弟弟是同窗旧友,大抵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才会托我给您送来了这一份心意。”于勇陵说。
“姬学士?同窗旧友?”林昭昭手猛地攥紧,神情震惊,“您口中的那位姬学士……该不会是叫姬有光吧。”
“是啊,不是姬有光,还能是谁呢?不过二十就高中的状元郎,大夏人人皆知的大才子吗!”于勇陵笑着说,“原来夫人您也是知道的啊!那看来我这东西没有送错。”
林昭昭怔住了。姬有光这小子居然真考上状元了?
思绪有些许恍惚。
在林昭昭的记忆里,姬有光还是那个与他一起在私塾里做白日大梦的青葱少年。
在大雨倾注的屋檐下,他们用长长的木棍在潮湿的土地上下棋博弈。
闲适的少年托着下巴,腰背微微弯着,就像风雨中的一根劲竹。
“承让了,阿昭,又胜你半子。下局让你执黑先行啊。”
每次都胜他半子,每次都让他先行,他们下了一局又一局。
清淡的天光在这位少年君子的身形上镀了一层晕,嘴角边不浅不浓的笑,就连老师家两个的小女儿都忍不住侧目脸红,因其风姿春心荡漾。
林昭昭也红了脸,只不过与那两位姑娘脸红的原因不同。他面红耳赤是每次对弈都被对方稳压一头给硬生生气出来的。
“怎么可能每次都胜我半子,姬有光,你故意的吧。”
“天意如此。谁让我的棋艺就比阿昭你高了这么半颗子呢?”
尔雅温文的少年挑了挑眉,眼里藏着一缕不易被察觉的狡黠。
在林昭昭看来,他的这位同窗好友,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狐狸。
对外总爱摆出一副文质彬彬,霁月清风,可望而不可即的清流姿态。
实际将他那颗心掏出来估计比芝麻还要黑。
为什么说他心黑……因为再两人更小些的时候姬有光还拉着林昭昭玩过一个猜手指的游戏。
规则很简单,就是一个人用左手将右手指尖包住,让另一个人猜自己右手食指在哪里。
这个游戏在林昭昭六岁到八岁之间和姬有光玩过不下百次,结果一次都没有猜对过,硬是给年幼的林昭昭给气到崩溃不哭。
直到成年后林昭昭有一天又回忆起童年的耻辱,要求姬有光再和自己玩一次猜手指。
也是这次,他才发现姬有光这孙子居然一直是用四根手指给他猜的!包住的指尖里就根本没有他的食指!
“姬有光,你大爷的!你玩不起!你作弊!”林昭昭气得要打人,“你居然用这种把戏耍了我整整三年。”
而旁边的姬有光依旧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
。
“怎么就是作弊呢?有哪条规矩说一定要将指头全露出来呢?”他啪的一声合起扇子,敲了敲林昭昭肩膀,“要怪只能怪阿昭你太相信人心了。”
林昭昭有些怅然。谁能想到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对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大夏的晨明阁学士,朝廷上的栋梁之材。
呵,让这种黑心狐狸当上状元郎,也不知道大夏老皇帝算不算慧眼识珠。
这种好命怎么轮到不他头上!
虽然听到青梅竹马飞黄腾达了肯定会为其高兴,但也不妨碍林昭昭心里悄悄泛酸。
“夫人不看看姬学士的礼物吗?”于勇陵将那木匣子又推回来。
闻言林昭昭打开木匣,最上面放着一只涅蓝色的琉璃簪子,造型细长别致,簪首像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底下还垫了层丝绸,上面的字迹林昭昭一眼就瞧出来是姬有光手书的。
丝绸上的几行字,意思是说,听闻林楚楚远嫁匆忙,虽然已经嫁为人妻,但还是希望这根发簪能弥补些她未能在大夏笄礼的遗憾。
林昭昭将丝绸翻了个面,发现后面还题了首长诗词。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这是楚辞之祖歌颂橘树的诗词,托物言志,赞美了橘树独立不迁、不改操守的高尚品格。
林昭昭皱了皱眉头,匣子最下面还放着两枚橘子,大概是因为路上耽误太久了,两枚橘子早已经变得黑霉干瘪,硬得和石头一样。
这种诗赠给一个远嫁蛮族的女子,说赞美吧也算赞美吧,但说不合适吧,还真让人看得不爽利。
若是个在这过得惬意享福的,看了之后难免心生愧疚自责;若是在这过得幽怨难熬的,看了之后再看看那两枚发烂发臭的橘子,怕是不要黯然伤神,郁郁寡欢。
怎么有点“杀人诛心”的感觉呢?姬有光难道和林楚楚有仇吗?
倒不是林昭昭想得阴暗,主要以他对姬有光的了解,他想到的对方肯定能想到。
姬有光的算计只会比他想得还要深,还要远。
林昭昭在心里感慨,想不出这黑心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暂且将这有些瘆人的礼物收下来,并且命人给于勇陵将军及其随行者准备饭食和赏赐。
阿古苏为于勇陵等人端来饭食,主要还是酒和肉。但有些出乎这些人的预料,端上来的不是草原人爱吃的烤肉,而是中原常用的炖煮的熟肉,其中甚至还有用他们家乡手法熬制出来的浓郁鸡汤。
“真是让夫人费心了,为了我们这些使臣,还特地准备了这些饭食。”于勇陵都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林昭昭只是微微笑笑。
倒是旁边的阿古苏说:“使臣大人们喜欢就好。其实也没有特别准备,我们夫人虽然嫁来血狄许久,但依旧不习惯草原的饭菜。首领心疼我们夫人,每日饭食都是另外做的。由一个中原来的厨子负责烹饪。”
“好了,阿古苏,你再去拿些奶酪给使臣们品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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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勇陵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或许是看走了眼。他还记得当时这位楚楚夫人出嫁的时候,多少人都说这位美人在旭烈格尔这个草原魔鬼手里活不过一个月。
谁能想到呢,如今这位大夏第一美人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还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受宠。
酒足饭饱后,于勇陵将军就和随行的人再次感谢首领夫人的招待。
他们回到旭烈格尔安排的毡包里,另外同行的几人也从外面回来,给他们说了一些惊人见闻。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我刚刚在外面走动,居然在地上瞧见了冒了新芽的农物。我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怪风将粟种吹到了草原上,没想到居然是这些血狄人自己种下的。”
“这些蛮夷不是都以游牧为生吗?怎么还种起地来了?”
“不仅如此,我方才还瞧见有几个没有我腿高的孩童在地上写我们大夏的文字!对!还有个长得挺漂亮的血狄女人再教他们《三字经》啊!”
“这怎么可能?这些草原人不都一个德行。我们又不是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别说是什么礼义廉耻了,就连吃肉他们都爱吃流着血的,觉得那样吃起来更香更美味。他们就像野兽一样,怎么还会读什么《三字经》啊!”
“你如果不信,自己出去看看!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骗你们!”
“好了,怎么说得好好的还吵起来了。”于勇陵呵斥住这些议论的人,“这血狄族确实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还记得前年的时候,我跟随韩自成将军在这片草原上和这旭烈格尔首领交过手。当时他的那些血狄勇士们虽然如狼如虎,凶猛非凡,但粗略算来最多也就八百多人不到千人。”
“如今你们再看看跟随他的那些部众。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居然就已经聚集到这么多的人啊!”于勇陵感慨,“这次回去我们一定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禀告宰相,让他们一定要提防旭烈格尔这只还没下山的老虎!”
***
晚上,旭烈格尔回到毡包,询问林昭昭是怎么看待大夏派来的这些使臣的。
“我是大夏人,这种事你问我做什么?”林昭昭抬头斜了旭烈格尔一眼,“你不会是想试探我吧。”
“没有。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谁知道你心里究竟介不介意?这种事我还是避嫌比较好。”林昭昭枕着旭烈格尔的手臂懒懒地说。
“为什么要避嫌?”旭烈格尔不解。
“你问我就不怕我帮着大夏算计你吗?”林昭昭也是十分无奈,“无论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的出生都是不一样的。你是血狄人,我是大夏人,这一点无法改变。”
旭烈格尔想了想说:“你希望我听从大夏使臣的话?”
“哎,我可一个字也没说。”林昭昭连忙打住男人的话,“这都是你自己乱猜的,你想帮助科列奇部也好,还是想听大夏朝廷安排也好,我
() 都没有意见。”
“这件事我也在想。晚上商议的时候他们说了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一番道理。”旭烈格尔低声说,“我暂时还没有拿定主意,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看见男人神情沉重,林昭昭还是叹了口气:“你觉得这次大夏的十万兵马能一鼓作气将科列奇部钱歼灭吗?”
“很难。”
旭烈格尔顿了顿又说,“就算大夏十万精兵真能攻无不克,一路胜利打到科列奇部的营地。王汗只要想撤退,他们根本拦不住。”
“那不就行了。”林昭昭淡淡地说,“这场仗还没打输赢已是定局,以血狄目前的实力,参不参一脚都影响不了这个结果。”
“我不明白。既然知道攻不下科列奇部,大夏皇帝为何要兴兵十万,费这么大的劲。”
“爹打儿子,为的是让儿子记着疼,让他别想着爬自己头上当老子,又不是真为了把儿子给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