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夜里十一点, 阿皓回到酒吧。
此刻的“药”里依旧喧哗热闹,光与影交织在一起,汇成光怪陆离的夜。
乐队的鼓点仿佛敲在心脏之上, 不常来酒吧的人亦或初次来此的人都会感觉不适,不知是耳膜还是胸腔在与之共振, 大脑都无法思考。
阿皓倒是习以为常, 大喇喇走进酒吧, 穿过舞池。
薛强在吧台后面调酒, 两个浓妆艳抹的蹦迪妹坐在他面前, 他往上抛一次调酒瓶,她们就尖叫一次, 于是薛强开始不断炫技。
某一刻,两个妹子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借过。”
两人一回头,看见一个比强子更惹眼的年轻男人,眉目生得极好,耳边还有三颗抢眼的钻,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帅哥, 来喝酒啊?”
“要不要一起喝?”
两个妹子眼睛放光, 注意力立马从薛强的调酒瓶上转移至阿皓身上。
阿皓:“乖, 自己慢慢喝。”
他敷衍地笑笑, 把两个妹子拨开, 冲薛强勾勾手指:“你出来。”
薛强不满意,咚的一声放下调酒瓶,“干嘛打扰我和妹子聊天?”
“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什么货色都入得了眼。”
两个妹子就在他身后, 他这么一说, 两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其中一个发出愤怒的质问:“喂, 你什么意思?”
阿皓回头,有些惊讶:“哟,还没走?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说话比较直,对事不对人,如有冒犯,纯属巧合。”
妹子:“……”
两人骂骂咧咧走了。
薛强:“……”
薛强:“你就是看不上人家,也犯不着说这种话吧。”
阿皓笑笑:“不怪我,主要是刚才看了仙女下凡,这会儿再看庸脂俗粉,着实辣眼睛。”
薛强无语,“你可劲儿骚吧,万年渣男一发|春,真他妈隔夜饭都要给我吐出来。”
“行了,废话晚点再说,他们人要到了,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
“在哪儿呢?”
“楼上v7。”
阿皓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在底下看着,我上去了。”
薛强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问:“上个月才被条子盯上,确定这么快就要开张?”
“屠哥催得紧。”
“那也不能在风口上乱来--”
“行了。”阿皓打断他,眼神很平静,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有分寸。”
多年兄弟,阿皓一个眼神,薛强就知道自己插不了手。
“药”是个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跟阿皓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下场不会太好,毕竟在礁石遍布的海域行船,前有险滩,后有追兵,就算侥幸避开一次又一次危机,也说不准明天就会沉没。
而一旦上船,就再也回不了港口,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无穷无尽往下走。
薛强连劝一劝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整个“药”都听命于阿皓,而背后那个人只与阿皓本人联络,薛强这种角色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万一条子在附近呢?!”薛强还是追问了一句。
“就算条子闯进来了,也找不
到货。”阿皓笑笑,嘱咐他安心看场子,“别一脸心不在焉的,自己先露了马脚。”
凌晨一点,二楼v7包间迎来了两位贵客。
一个脸上有疤,从断眉处一路延伸到下眼睑,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的,忍不住揣测当初他挨的那一刀怎么没把眼球砍爆。但仔细看看,不难发现那颗眼球有些呆滞,一动不动杵在眼框子里,看久了颇为渗人。
所以那一刀到底还是砍瞎了他一只眼。
另一个一看就是打手,体格健壮,站在刀疤男身后一语不发,眼神透着杀气。
阿皓一早坐在包间里,手里拿了杯红酒慢悠悠晃着,见人来了也不起身,只含笑问候:“好长时间没见了,贾老板还是一样好气色。”
说着,目光落在那位体格健壮的人身上,啧了一声,“三哥也来了?这身材是越发好了,一看就没落下过锻炼。”
贾老板显然就是那位刀疤独眼男,三哥是他的打手。
阿皓口中彬彬有礼,却并不起身相迎。
贾老板动了动好的那只眼珠,冷冰冰道:“皓哥好大的派头,咱们得罪了狗哥,放着他的货不要,跑来跟你做生意,没想到是热脸贴你冷屁股。”
“贾老板说笑了,我这怎么叫冷屁股了?”
“没酒没女人,还叫了个病殃殃的跟班坐一边陪客,真当老子是要饭的?”
贾老板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第四个人身上。
那人是干瘦的年轻小伙,约摸二十岁出头,脸色青白,带着明显的病态。阿皓坐着,他就站在沙发旁,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
他似乎不常见到这种场合,看见贾老板的第一时间就有点发怵,脸色越发难看,还有点缩手缩脚,像是很害怕。
阿皓把酒杯放下了,“贾老板的诚意我知道,你一向跟野狗拿货,这次改成跟我们合作,是给True哥面子,也是给我面子--”
说着,他侧头微微一笑,对那个瘦筋筋的男孩示意:“去,给贾老板瞧瞧。”
贾老板:“有什么好瞧的?我不好这口!”
“还是瞧瞧吧。”阿皓微微笑着,“毕竟是你要的货。”
年轻的男孩手脚僵硬,笑的比哭还难看,机械地走上前去,却被那个叫三哥的打手抵住肩膀,不许他再靠近贾老板。
三哥不过是稍微用了点力,男孩跟纸糊的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稳。
贾老板狐疑地盯着他:“货在哪里?”
男孩的手轻轻放在腹部上方,“这里。”
贾老板的眼睛陡然睁大。
沙发上传来阿皓平静的声音:“最近条子盯得紧,稳妥起见,我用了新的运货方式。”
“你,你拿人运货?!”
“你要的一千五百克蓝冰,已经分成十五颗胶囊状全部吞食下去,把人带走,尽快取出。”
贾老板还没有见过这种运货方式,他不是不知道有人体|运|毒,但那基本都是在长途走私的过程里使用,他们面对面交易其实大可不必用到这种法子。
一来太费时,二来太费人,三来没法当场验货。
贾老板张了张嘴,问了句:“那我把人带回去,要
是货对不上呢?”
“我以为贾老板不选野狗,选了我,表示你信得过我。”
“……”
“把人带走吧,小孩不容易,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
……
这场交易过程只持续了十分钟,三哥把现金放下,和贾老板一前一后将男孩夹在中间,带出了酒吧。
临走前,阿皓站起身来相送,礼貌地说:“取货之后,麻烦贾老板把孩子送回来,不要为难他。”
对上那孩子的目光,阿皓点点头,含笑道:“别怕,贾老板是好人,不会为难你。”
谁都知道这里没有好人。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可笑,但接触到阿皓的笑,男孩好像注入一剂定心针,稍微好过点了。
他冲阿皓点点头。
阿皓拍拍他的肩:“早去早回。”
侧头再看贾老板,他郑重其事道:“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
贾老板皮笑肉不笑,“就他这样,别说我对公的不感兴趣,就是感兴趣,也他妈要瞎两只眼才看得上,一只哪里够?”
酒吧还是一如既往的喧哗热闹,人来人往。
没有人注意到谁来,谁走了,尤其是这样不漂亮不英俊的三个人。
三人走到了停车场,三哥:“上车。”
男孩打开后座的门,被三哥猛地推搡到前头,“懂不懂事?后头是老板坐的,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老子当你司机?”
于是他坐进了副驾驶,整个人瑟缩着,浑身抖个不停。
三哥开车,贾老板坐在后头,看着那小孩发抖的样子,嘲讽地说:“你们皓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慈善家啊,什么臭鱼烂虾都肯要。”
小孩不敢吭声。
贾老板问:“你晓不晓得你肚子里的东西要是破了,你分分钟死在这儿?”
肉眼可见,他抖得更凶了。
“你们皓哥一贯如此,别人不要的垃圾他捡回去养着,一群饭桶也能跟他称兄道弟,知道是说他会笼络人心、废物利用,不知道还以为他喜欢玩养成呢。”贾老板和三哥哈哈大笑。
男孩动了动,低声说了句:“皓哥,皓哥是好人。”
“好人?给你饭吃就是好人了?给点好脸色就是好人了?”贾老板讥诮道,“真当你是自己人,会让你拿命干活?”
男孩不说话,咬着下唇,面色苍白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答应做“外卖工”之前,皓哥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
“人|体|运|毒是件很危险的事,你要考虑清楚。”
“我们会把东西包装成糖果大小,全部由你吞进胃里。期间你不可以进食,不可以喝水,运输过程多长,你就要忍饥挨饿多久。”
“东西在你身体里最多停留四天,一旦进食,肠胃的蠕动和胃酸的分泌极易导致东西的外包装破损,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确定要做吗?”
他想起躺在病床上因为筹不到钱而动不了手术,肝硬化到浑身浮肿不成人形的母亲,毅然决然点头。
“我做。”
那个叫皓哥的人点头,冲身后道:“去医院替他妈妈把手术费交了。”
再望向他时,皓哥眼里掺杂着欣赏与同情,拍拍他的肩。
“放心,我会找最
好的医生帮你治好你妈妈。”
他当场红了眼,哽咽道:“就算我这趟,这趟回不来,你也要救她。”
阿皓点头:“你放心去。我也有个阿婆,是我唯一的亲人。”
说着,阿皓从包里摸出钱夹,打开内层,给他看了一眼里面夹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阿皓和阿婆的合照,祖孙俩笑得很开心。
“我拿我阿婆发誓,一定找最好的医生给你妈妈做手术,不管你回不回来。”顿了顿,他忽而一笑,“倒也不用那么悲观。我是个惜命的人,不爱看见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你放心,从包装到送货,我都会让人谨慎办事,不会让你出岔子。”
……
今天下午,他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吞下十五颗“糖”。在此之前,阿皓让人送他去了趟医院,省里最有名的肝硬化专科医生已经前来坐镇,手术时间安排在今天晚上八点。
于是吞下“糖”的过程再痛苦,胃痉挛也好,干呕不断也好,他都忍下来了。
皓哥一直坐在他身边,像大哥照看小弟一样,甚至在他吐出脏东西时亲自拿热毛巾给他。
他问皓哥:“为什么找我?”
皓哥望着他笑笑,说:“因为你很像曾经的我。”
他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男人是如此意气风发,明明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坐拥财富与权势,活得风生水起。
他当然知道崔明皓不是个好人,但在贫穷与病痛面前,哪里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活着与死去。
他是那样羡慕皓哥。
可皓哥说他像曾经的自己。
“哪点像?”他楞楞地问,“你也像我一样穷过,还是你也经历过亲人生病,自己却束手无策?”
崔明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最后笑笑。
“你比我好。”
“什么?”
“至少因为你的努力,你的亲人有活下来的机会。”
……
送走贵客,阿皓独自一人坐在v7包厢里,喝完了酒杯里的红酒。
他慢慢地掏出钱夹,对着阿婆的照片看了半晌,伸手从夹缝里抽出另一张照片。
原来在阿婆的照片下面还藏着另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女孩只有七|八岁。
不难看出,男孩就是崔明皓本人。
而女孩的五官和他有几分相像,笑起来时都一模一样的没心没肺,眼睛弯成了月牙,唇边也有浅浅的梨涡。
不同的是,阿皓只有一颗梨涡,在左侧,而女孩两侧都有。
她被阿皓揽在怀里,笑得天真烂漫,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大大咧咧暴露在空气里。
照片已经保存多年,纸张都泛黄了,边缘却一点折痕卷曲都没有,显然为人珍视,被保护得很好。
阿皓定定地看着小姑娘的面庞,轻轻地,轻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太用力会碰碎了照片。
“阿月。”他低声叫了一句。
又过了片刻,嘴唇蠕动,第二声“阿月”已近无声,徒留下气音。
后来他小心翼翼放好照片,让它重回钱夹下方,鬼
使神差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叫moon的人。
点击头像进去。
她设置了朋友圈仅一个月可见。
一个月里她只发了三条动态,第一条是一直空空如也的酒瓶子,黑桃A。
第二条是新开的服装店,她穿着素色的裙子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微微笑着望向屏幕,身后所有的漂亮衣服都黯然失色。
第三条……
阿皓微微一怔,看见最新的一条动态,发表时间就在两小时前。
她发了两张图,一张是滚滚红汤里的大把串串,一张是雪地上的两串脚印。
配文:讨债很开心=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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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在服装店里与阿皓见面算起,宣月与他的第二次见面是在酒吧里。
对,她又应邀上门“讨债”了。
这次的讨债内容是路易十三。
但在阿皓真的转身给她拎了瓶价值三万的酒来后,宣月连连摇头,“给一个不爱喝酒的人喝这个,完全是暴殄天物。”
“你不是来讨债的么?”
“讨债只是幌子。”
阿皓挑眉,似笑非笑,“所以真实目的其实是来见我?”
“……多大脸。”宣月理直气壮说,“真实目的是来玩《一千零一夜》,你上次还欠我一个问题没回答,你忘了吗?”
他记得。
那个问题是,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阿皓想了想,说:“一来就挑个这么严肃的话题,这会儿气氛还没到呢,我讲不出口怎么办?”
“你要什么气氛?”
“喝杯酒,跳个舞,气氛就差不多到位了。”
这人一看就是个浪荡子,常年混迹酒吧,漫不经心便能说出讨女孩子开心的话。
宣月翻了个白眼,“这话你对多少女孩子说过?”
阿皓一本正经掰着指头数给她听:“让我算算啊,一二三四五六七……”
宣月喂了一声,推他一下,他就笑出了那只浅浅的小梨涡,说:“记不清了。”
“…走了!”
宣月佯装生气转身欲走,被人一拉拉住手腕。
阿皓说:“记不清是因为有些话说了很多遍,没有一次是真心的,所以说过就忘了。”
宣月抽回手,回过头来望着他。
他没有说下去,却用眼神告诉她,这次是真心。
这一夜,阿皓亲自调酒给她喝,一杯古古怪怪的粉红色鸡尾酒。
宣月问:“你还会调酒?”
“在这待久了,已经十项全能了。”
“除了调酒,还有哪九项?”
“贝斯,吉他,键盘,架子鼓,都会一点。”阿皓的目光在酒吧扫荡一圈,“保镖的活儿也不是不能干,还有泊车,算账,清洁工也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