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降谷零这样的笨蛋。
本就被笨蛋们包围的男人竟无法理解。
这白痴满脑子都是“已经死透了的源千穆不可能是江崎源”,头铁的程度不止能气死他发小诸伏景光,还能把好不容易从墓碑底下爬出来的男人气回坟墓里去。
他就像——不,他就是一只龇牙咧嘴的警犬。
充满敌意的眼睛紧盯着“盗用友人身份戏弄自己”的红发男人,喉咙里发出极具威胁的低吼,摆明了不管最后会不会扑咬上来,他都要顽固到底。
千穆当然知道降谷零是个较真的死脑筋,这可是很早就得到过教官认证的事实。
知道归知道,跟千穆的耐心被降谷零的倔强急速消耗没有关联,他到后面甚至都懒得演戏了,降谷警官还在那儿“我不听我不看我就是不信”,内心稍有动摇,他自己立马动手焊实。
这么能干,想必源千穆就算在他眼皮子底下诈尸,他也能手持铲子把诈尸的人埋回去吧?
千穆说行吧,不用降谷警官亲自动手,他先躺回去了,等警官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把他挖出来也不迟——前提是降谷零还能找到人。
他这次倒也不是特别生气,降谷零错过这次机会,估摸着再等个一阵就能朋友们欢喜大团圆了,也不会太久,就等个八.九十年吧,比研二的断网刑期短得多。
先申明,千穆并没有跳楼自杀的爱好。
选这个结束游戏的方式,只是因为再多看降谷零一眼,他就克制不住想把金毛犬的脑袋摁进墙里的冲动了,而且即使底层正下方没有游泳池,他就这么跳下去也不会出事……
好吧,可能是有些冲动,不像他会做出来的傻事。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归根结底都是降谷零的错。
等着降谷零的必然是死路一条,蹲别墅那几个人一起上都救不了他——结果谁能想到,这个眼看着就要三振出局的白痴金毛,突然开始垂死挣扎着自救了呢?
千穆忽然想起了自己对阿古总结过的一句话。
他认识的这些笨蛋,擅长的不只是疯狂作死,作完了更擅长绝路逢生,根本不需要他心软放水。
阿古配合萩原警官的优秀表现恍然大悟后,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不管警官们是用什么离谱姿势自救成功,本质还是要让阿源心软嘛……
不是很想承认。
但事实就是这样,大概。
从下往上直视到的眼神,明明有腾跃生死撞破黑暗的凌厉,然而在灼灼如火的恐惧与决绝之下,这些能表现其立场的“证明”实在太过微小。
气势汹汹又紧张慌乱,恨他入骨又害怕失去,降谷零在干出这事时肯定没过脑子,一个个矛盾汇总起来,就是一句“可怜兮兮”。
千穆差点以为自己曾经不干人事,心血来潮养过一条小狗,又无情地把它丢掉,如今那只任他忽悠的傻狗猛地调头杀回来,却是慌不择路想把掉落的他往悬崖上拖。
这个白痴不带脑子往下跳的时候,绝对没看到下方的游泳池。
跳下来之后就发现了。
降谷零同时还发现了自己一瞬间暴露出的心绪,该有的不该有的全被江崎源捕获,这让他霎时心情复杂至极,大概很想让时间倒退三秒。
好在他虽然这么想,却没有傻到把好不容易抓到的手腕再丢开。
降谷零在最短时间内目测了他们下坠的高度,远超过了二十米,落水的姿势稍不得当就会有危险,他单手拽紧了会比自己更早落下的男人,在半空中极力调整身体,另一只手试图伸长,勾住下面楼层的围栏。
可他的身体冷不防往下一沉,沉重的力道顺着绷直的臂膀拽了他一把,差点勾到稳固物的指尖瞬间与其拉开距离,这一错过就没了再抓稳的机会。
“江崎——?!”
降谷零眼中的愠怒浮在最表面,而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他硬生生往前拖的红发男人暗红眼眸只有平静。
或许在这时候,降谷零再度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的星辰。
最初是遥远但存在,后来化作流星坠落不见,现在他又找到了它,不再遥远了,它就在咫尺的眼前。
他们坠落的时间一共只有短短几秒,眨眼而过,容不下再多的交涉和心路历程。
落水前的一秒。
真假难辨的流星把金发笨蛋扯过来,不受拘束的右手扣住笨蛋硬邦邦的后脑勺,按到自己身前,不给理由地抱住了便没再放开。
“哗啦啦!!!”
巨大的水声,说明他们绝不是以对人体压力最小的姿势落水。
说是“他们”,其实是“他”——当降谷零意识到自己忽然成了被保护者时,他脑中空白了不止一瞬。
水花只在身周溅成凌乱起伏的水幕,好似他直接跳过了接触水面的过程,和缓且温柔地全身浸没入了池水。
两人近乎平行着摔进了游泳池的深水区,但由于姿势的缘故,江崎源比他更快接触水面,也就替他承受了绝大部分自高处坠下的可怖压力。
水底比室内更暗,降谷零被水吞没后立即屏住呼吸,可他却没有合眼,严重受限的视线像在不甘地搜寻着什么。
再努力也看不清,不过看不到的部分能通过别的途径来感受。
江崎源的后背几乎直直撞上池底,降谷零没听到男人撑不住的闷哼。
就是因为实在太安静了,池水也太冰冷了,他才觉得有股刺人脑髓的电流蔓延向全身,率先刺激了狂跳不停的心脏,心跳停滞了半拍,其后才是四肢失血过度般的迟缓,像是呆滞了半晌才甩开男人的左手,去按男人脖颈间的脉搏。
江崎源在本身有伤的前提下,再承受了身体健壮之人也很难抗住的冲击,伤上加伤不可能好受,问题只在于他的伤势会严重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死,以及——
……为什么。
看到自己克制不住还是没用地动摇了内心,甚至做出了愚蠢的冲动行为,江崎源恶意耍弄他的目的达成,难道不应该勾起嘴角,尽情地嘲笑他么?
他为什么要【保护】他?
降谷零的眼球酸涩得疼痛,理应是一直睁着眼,双眼受到了水压或是水中化学物质的刺激。
按到的脉搏还在搏动,只是频率明显缓慢,金发男人却没有松了口气的动作,本来就不可能有。
压抑攒动的预感告诉他,他围在黑暗中的坚固屏障已经出现了无数条裂缝,距离彻底碎裂,可能只差有人抬手的轻轻一触。
多么危险。
作为绝不能暴露的卧底,他必须把危险的萌芽掐断。
然而,仅仅是作为“降谷零”。
肺部的空气不断流逝,他在渐渐袭来的窒息中眸色变幻,眼里极力掩藏着的斗争不停。
似是陷入了昏迷的男人就在面前,水流略微托起他,颜色暗沉的发丝和衣摆漂浮起来,微张的口极其细微地吐着气,隐隐能看见一些气泡向上升起。
在这种状态下,对他做什么他都无力反抗。
这场无视降谷零意志的“游戏”,迎来了一个始料未及的转折,似乎将以他的胜利告终。
接下来,他理所应当实施准备好的计划,将江崎源带走,不管江崎源伤成什么样,只要暂时死不了就行了,重要的是审讯出他的朋友们的下落……
——所以,为什么,会迟疑?
降谷零怀疑自己掉进水里后,脑子也进了水。
仗着水底看不清人,他越看江崎源,越觉得这个男人就是源千穆,江崎源会保护他的理由,也是因为他就是源千穆,源千穆就在他眼前呼吸微弱,他除了救人自然别无他想。
如受蛊惑,降谷零咬牙,抬手抓住自男人胸前悬起的领带,把人拖拽得离自己更近。
另一只手抓住男人的肩膀,他不再犹豫,就要用最快速度带人浮出水面。
“波本格兰多纳你们给我等——”
“哗——哗啦啦!!!”
一座不懂眼色的冰山从天而降,轰然撞沉了好不容易才起航的友谊巨轮。
白兰地牌冰山被冷水一冲,倒是清醒了一点点。
他自己也在思索,不对啊,波本和格兰多纳为了躲他不惜冒风险跳楼,他走楼梯不好吗,为什么想不开一定要跟着跳下来呢?
嗯……果然都是波本的错!
吝啬三明治配方,不尊重前辈,拐带上次见面还谦虚听话的格兰多纳跟着行举嚣张,把和蔼可亲的他都给气晕头了!
白兰地有丰富的从各种爆破建筑物内落水逃生的经验,区区二十多米高自由落体,对他来说根本没有难度。
男人以足以站上奥运会领奖台的华丽姿势跳下,指尖先入水,几乎不见水花,可惜没人有幸欣赏到。
等他几秒后冒出头,抹掉满脸的水,带着怒容四下寻找三明治配方和预定搭档的身影——仿若在大地震中艰难幸存的游泳池中,居然又只剩一身黑泡水里的他了。
白兰地:“…………???”
好家伙!白兰地大呼好家伙,波本——把格兰多纳往肩头一抗,又跑了!
大家长的都是两条腿,就这黑皮小子腿长,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白兰地梦回追杀蜘蛛人的那一夜,恼怒顿生,再一想那时和自己并肩为尊严而战的完美搭档被波本扛起就跑,一时间火上加火。
清醒状态下的白兰地遇上搞不定的事,还是知道摇人快速解决问题的,然而手机和对讲机进水,要摇人还得把机器晾干,实在很麻烦,白兰地转念又想,这事儿说白了只是干部之间的恩怨,说出去让手下们知道他抢人失败,他颜面何存?
所以人还是不摇了。
白兰地再度拿出他逼疯过Spider的执着,顽强地爬出游泳池,拖着嘀嗒水声,满酒店寻找波本和格兰多纳。
……
——嘀嗒。
——嘀嗒、嘀嗒……
奇怪的滴水声间接不断地响起,为空荡黑暗的环境更添恐怖色彩。
只有幼童身形才能挤下的窄柜中,江户川柯南的心随水声的靠近猛地提起。
走到柜前的黑影犹如鬼魅,离得这么近也未听见脚步声。
黑影检查外上方的杂物箱,在房间内环顾了一圈,又在他所藏的柜前停顿了片刻,才似是不甘地缓步离去。
“…………”
屏息半晌,确认黑影已经离开了很久,江户川柯南终于放松了神经。
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嗯,正常操作啦。
意外突然发生,宾客们所躲藏不敢离开的会场中,又出现了离奇杀人案,有人受了伤,情况颇为紧急,名侦探发现酒店内的通讯信号被屏蔽,无法与外界联系,于是就自己出来想办法了。
他完全没有想寻找江崎老板和安室先生下落的打算,真的,当务之急是救人,等这边解决了再奔着线索去也不迟。
想象非常美好,现实却残酷得让名侦探呆滞。
他没想到酒店里正在群魔乱舞,和安室先生同等坚硬度的三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江户川柯南到底是年轻,撞见一次两次还能安慰自己科学能解释,一次次见鬼后,差点怀疑起人生。
这家酒店被黑衣组织包场了,但是黑衣人们在跟非人类还是什么玩意儿对峙——
江户川柯南:“……光线太暗,眼神不好,总之一定是我推理的姿势不对!”
名侦探很坚强,可他运气不好,在即将柳暗花明时,撞上了一个游走在楼层中的迷之黑影。
这个黑影,比他前面狭路相逢的种种怪异更可怖。
如果灰原哀在这里,对黑衣组织成员雷达隔几层楼便会狂响,江户川柯南虽然没有这功能,但他能感觉到,被黑影覆盖的男人危险至极,浑身散发着血腥的气息。
黑影走到哪里,空洞的水声就到滴落哪里,宛如死神按响门铃。
他在找“人”。
江户川柯南透过柜子的一丝缝隙,窥见了那双布满阴冷执念的黑灰色眼睛,仿若在那双眼睛的扫视下,所有秘密皆一览无余,眼睛的主人能一眼剥开皮囊之下的血肉肺腑,仅是视线便让他浑身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