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千穆转头看着他,眼神说不出的怪异,迫人的凌厉一闪而逝,那一眼尖锐得仿佛一瞬便撕开了他的假面,直抵灵魂深处。
"你想,杀掉我?"
虽然他的话音很轻,面上随之挂起了打趣似的柔和笑意, 但方才闪过的冷意并不是错觉∶"帮忙给个痛快吗,很贴心啊。不过,我倒是觉得我自己还能活很久,能够寿终正寝,就不劳烦你动手了。"
被怀疑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还是冲动了点。
一下就被时刻在脑中释放警告的危险生物盯上,赤井秀一有点后悔,却也仅限于这"一点"。
非要假戏真做,伪装成伟光正的一方,他能演得毫无破绽,可他此时又意外地发现,演得不那么真,似乎还要有趣一些———看克托尔的反应就知道了。
FBI,不,世上所有自恃正义的组织或个人,无一例外都是虚伪的,哪怕有心要做点带血的事,也不会大大咧咧将"我可以帮忙杀了你"挂在嘴边。
除非这个人是脑子一根筋的蠢货。
亦或者,这个人, 他,根本就不是-
源千穆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 与不漏声色的黑发男人用视线交锋。
时间仅过了几息,针尖对麦芒的余晖在彼此眼中蔓延开来,两人变暗的眸色乃至于表情竟都高度一致,不完全遮掩心思,但真实想法藏得极深,任凭分辨也需要抓到窥破层层障碍的契机。
源千穆当然不觉得赤井秀一是傻瓜,所以……
"抱歉,我冒昧了。"不可能是傻瓜的男人麻利道歉,仿佛两人之间并没有矛盾,重提时坦荡之极,"但这也是我认真做出的提议,克托尔,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
"行,我会郑重考虑的。"源千穆似笑非笑地应了下来,下一刻收敛笑容,视线转回到溢出更多香味的高压锅,一秒不在赤井秀一脸上停留。
他用冷淡的行为表示对话到此为止,赤井秀一没机会抓着身份暴露的危机来取乐自己,不由得遗憾不已。
"鼓伊!!!"
不敢置信、震惊失色、勃然大怒的小天才终于回过神了∶"你还想跟我抢?!!"
被稚□□高音怒斥得一愣的莱伊∶ "?"
完了,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严防死守的表妹。
"志保啊,你冷静想想,我们的目的其实不冲突,你要的只是克托尔的尸体,那么死法并不重要..
"谁说的不重要!可恶——哥!!!这个男人要么死要么滚,我不想看到他!!!"
"他死还是滚我都无所谓来着,志保你开心就好。啊,你们腾腾地方,不想腾就帮我那一双筷子过来。"
"死!!!!!哥给你筷子。"
-唔,原来这时候要往锅里加点
"行我放弃,雪莉大人误会了,我哪里敢对格兰多纳大人动手—水,我全部都明白了,下次请让我自己试试咖喱牛肉。"
"这个厚颜无耻的莱伊居然还想进厨房!!!"
"唉,志保,小点声别激动,你的人设还能怎么救……没有,我说小心你的手,别碰到锅,会被烫伤哦。"
略过厨房里几乎没停歇过的鸡飞狗跳打打杀杀吵吵闹闹,咖喱牛肉总算是出锅了。
这顿延时的午餐诞生得实属不易,不过光闻味道就知道尤其美味。咖喱汤汁浇在米饭上,混着一小块一小块的染上土黄色的配菜,用筷子搅开了更香,炖烂了的牛肉入口即化,尝得出肉味和咖喱的甜咸,还有些许淡淡的辛辣,吃着更是胃口大开。
三人早就饿了,一不小心就多吃了点儿,在厨房炸开的不愉快一扫而空,看上去都挺开心。
说是大家都情不自禁增加了饭量,但仔细一看,算上多添的部分,源干穆只吃了大半碗,拢共也不到一碗。
他没碰浓稠的汤汁,偶尔夹一块颜色可见不够入味的蔬菜尝尝味道,碗里只有煮得细软的白米。用筷子夹起清淡至极的米饭,垂眸细嚼慢咽,小志保破天荒地主动给自己添上第二碗,并且飞快解决完时,他的午餐也吃完了。
莱伊又在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看了半天,最大感想是克托尔吃饭本就磨蹭,最近更磨蹭了。
他不知道这还不是极限,源千穆在警校时吃饭才叫慢,心中啧啧后,并不意外地注意到,红发青年的胃口越发不佳这个各方面都不妙的信号。
对克托尔本人很不妙,对旁观者的他好像反而是好事…是么?
心绪翻涌,莱伊把琢磨着琢磨着便要切回赤井秀一的自己拽住,摁回到"认真工作"的状态。
在餐桌前他装作一无所知,等所有人吃完,自觉站起来收拾碗筷,等他洗完碗从厨房出来,餍足坐着休息的那一大一小已经不见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此时应该正在绕湖散步,今天出了点太阳,驱赶走了连绵数日的阴云,外面不冷也不热,正适合让骨头快在实验室里生锈的身体见见阳光。
莱伊不急着追上去。
才不老实地撺掇试探了一次……嗯,两次,他这时候又老实了。
像是时刻铭记自己的助理职责,组织头号狙击手扎起自己稍微有点妨碍劳动的长发,兢兢业业拖出吸尘器,勾下腰,把厨房和餐厅整个打扫了一遍,快要大功告成时看到了从敞开的门窗外飘进来的点点灰尘,于是顺便捎上了客厅。
等他半天忙活完,太阳倾斜,室外悄然变得更晒,散步的那两人早就进实验室消耗脑力了。
没有异常,广阔却空旷的郊外疗养院的午后,就是这般冷清寂静,
两个研究员要奋斗到晚上才会露面,独占沙发的黑发男人是这里唯一的热闹。
换而言之,疗养院从此刻到天黑,是他的地盘了。
莱伊慵懒地岔开修长的两腿,双臂搭上真皮沙发的靠背,左手食指与中指自然而然地叠起,指节间的镂空暗示着这儿缺一根烟,腿上可能还少了一个用烟点烟的金发美女。
但是,比美女变成前女友更不幸,他摸遍全身也找不到烟盒。
克托尔不抽烟,并且极其讨厌二手烟,莱伊想留在疗养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被剥夺。
紧接着,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二也没了。
因为克托尔不喝酒,定期送到疗养院的生活物资自然不包含酒水,莱伊手中空空,嘴里没味儿,唯有寂寞地干坐着长叹。
虽然这人看上去无所事事,下午最闲的时候经常发呆,但他要干的事情其实很多。
跟克托尔过过招打发时间,找到克托尔藏起来的秘密,哄好—心想赶走/弄死自己的表妹,思考怎么应付语气不善催他汇报的Gin,还有一
一雪前耻,磨炼厨艺。
赤井秀一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嗯,还是在厨房里证明自己更要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双手用力撑起身,大半身子离开沙发,悠闲地举步晃进厨房,翻找了一圈,确定还有食材剩下,便打算趁热打铁,将光明正大偷学到的咖喱牛肉立即上手做一次。
当然,只供练习用,就算他做成功了,晚上也不可能重复吃咖喱,腻得慌。
最重要的——还是克托尔做的饭菜更好吃,不服归不服,没必要为了争一口气委屈自己的胃。
到了晚上。
源干穆∶
"."
宫野志保∶''
足足有半分钟,没人说话。
与中午的情形不能说完全复刻,只能说变本加厉。
餐厅内铺散开压抑的低气压,一股很是醒脑的焦糊味儿汹汹直冲鼻腔,要十分努力地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嗅到一丁点咖喱存在过的证据。
餐厅紧邻厨房,那股刺鼻的味道便是从厨房争先恐后涌出,席卷一楼的角角落落.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看垂在腿边捏紧又松、松了又握的手,源千穆表面上相当心平气和。
他把麻着麻着终于忍不住跳脚的志保赶去屋外透气,独自往厨房的方向走了两步,但没到门口就停了,只隔着几米距离和乌烟瘴气的黑烟往里看。
有一定原因是顶不住呛人的糊味儿,还有一点,他的身体不好,血压不宜冲爆血管,把中午还洁白反光的厨房如今的惨状看得太清楚,他担心自己气折寿,图什么要折磨自己。
如此一想,源千穆开口询问时,更加心平气和了∶"你对高压锅做了什么,为什么,它会爆炸?"
莱伊∶".….
沉吟,调整表情,斟酌用语。
"高压锅一般情况下不可能爆炸。"
"嗯,所以是不一般的情况。"
一共只有那几种原因,我首先排除掉气阀堵塞和质量问题。
"继续"
"..咳。"
"说吧,我听着呢。"
"好,据我事后总结。"
莱伊用手背抹掉不知何时糊到脸上的黑灰,只纠结了一瞬,便洒脱至极地舒展眉宇,语气中更透出一股子看开万事的淡定。
"可能是锅里的东西放太多了。"直白,坦率,潇洒,"我最开始的确是按照比例准备的食材,但后来发现咖喱还剩了一小块,干脆把剩下的全部丢进去,这样一来,其他的食材分量也要调率.….
莱伊一丝不苟地按照比例进行搭配,这个多了一点,别的所有都得往上加,心里想着事不小心切多了,那个又稍微多了一点,其他的又得统一增加。
一不留神,锅就满了,然后
"然后就不用说了。"
"..抱歉。"
"没事,习惯了。"
莱伊眉微挑,直觉告诉他,克托尔随口哼出的"习惯了"藏着点东西,且不说是不是与秘密有关,至少会有克托尔绝不会在他面前显露的少见情绪。
可他没机会顺藤摸瓜,源千穆仅仅短暂地想念了一秒自己丰富多彩的警校生活,当初那些人飞天遁地什么没干过,赤井秀一不过是炸了口锅而已,根本算不上大场面,他想开了便无所谓了。
"厨房目前就这样吧,明天会有人来修。今晚……啧,今晚吃面。''
厨房里还有些许面条和汤料幸存,源干穆指挥罪魁祸首把它们扒拉出来,挑出干净的、还能吃的部分,打包带去地下研究所。研究所自带了一个备用小厨房,平时几乎没人用,源干穆偶尔会过来烧水泡茶,今天倒是真正派上用场了。
两大一小凑合着吃了一碗清汤面,比中午可怜了不止一点点。
晚饭对付着解决了,两名研究员搁了筷子后,二话不说进了各自的实验室开始夜场,这回要等到十一点才会出来。
莱伊第一次进入研究所内部,吃饭的时候就不免沿途多打量了几眼。他把好奇心表现得格外明显,不出意料没被研究员们警告,只有宫野志保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张小脸冷若冰霜,全程故意不正眼看他。
克托尔早就默许了他在研究所随便溜达,虽然他至今没弄明白克托尔那个荒诞的借口是怎么回事,但一个月过去了,大家称得上熟了,他如今再来瞎逛毫无心理负担——当初也不能算有。
只是,没逛出多远。
菜伊忽然感到一阵困意来袭。
今日确实身心俱疲,实际感受比杀人放火的以往都累,却也不至于累到吃饱喝足倒头就睡的地步。
他正这么想着,困意加深,半眯的视角陡然翻天覆地,一时没忍住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莱伊发现自己从餐厅转移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的上半身绷得极直,没被仔细对待的头发坠下拉扯头皮,背心紧贴着椅背,双腿靠近金属质地的冰凉椅子腿,无法抬起也不能移动。
就这样僵硬地端坐着。
默数三秒。
莱伊将沉重的眼皮抬得更高,迎着毫不避讳直照眼球的白炽灯光,嘴角轻勾,露出一个按捺住野兽亢奋的叫嚣、只显得亲切平静的微笑∶"我觉得我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中了招,克托尔顾问,你很厉害。
"能告诉我,你到底把迷药下在了哪里么?那些一听就假的答案不用说了,实在不想给真话,我可以不问,自己复盘反思。"
"诸星君,你也很厉害。我是说,你的演技。"
源千穆果然没有回答。
研究所内有很多闲置的房间,无论是为了保密考虑,还是单纯的洁癖,他都不会把"彻底昏死"的男人带进自己的实验室。
所以,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杂物间,靠墙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几叠纸箱,椅子摆在正中间的灯下。
除开环境太过简陋外,可怜无力的受害者和居心叵测的加害者都齐了,赫然凑成了一个危险的审讯现场。
可怜,无力——这两个词,实际没有一个能与莱伊沾边。
源千穆还没把他拖进杂物间,他就醒了,昏迷时间比预计短了太多,而他之所以装作没醒,全因为有一根细针始终重重压在他脖颈间的脉搏,稍有动作就会无情刺入。
被看穿也正常,莱伊并不会尴尬。
他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处境,神情自在,对着停在面前的源千穆说∶"辛苦了,克托尔君,其实我不介意自己走。"
"怎么好意思招待不周。"
被汗湿的头发已半干,费了大力气才勉强把人扛进来的红发青年也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太客气了,诸星君,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自己临时创造了一个机会,,想跟和你好好聊-次天。"
"我不介意。"莱伊说,"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如果能碰巧撞上共同话题,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啊。在进入正题前,我可以先确认一个问题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