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 彩笺自己总是做噩梦,梦见那日醉酒,那畜生扑过来, 自己却无力反抗的情形。
所以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几次掏出了落云给她写的诉状,真是看一遍就哭一次。
直到不得不上轿子的今天,她听到前院传来丁顾才得意又嚣张的声音,恶心得又想吐,这才终于下了决心学姐姐的样子,奋力搏上一把。
所以府尹问她的意思的时,她斩钉截铁道:“恳请大人为民女做主……民女不愿嫁那恶人!”
府尹看着世子府送来的供词,心里也有数了。
于是大人当堂就扔下了板子,将丁顾才在公堂上打得皮开肉绽, 押入监狱等着发配边疆。
至于丁氏夫妇,因为是从犯,包庇罪儿, 一应入狱, 什么时候交了赔偿受害女子的钱银,什么时候才能放出去。
苏鸿蒙忙了这么一遭, 到底还是闹到了公堂上,一时间也是无语摇头。
因为是密审, 他总算是保全了自己的这张老脸。待出来时, 他黑着一张脸冲着苏彩笺冷哼道:“苏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你这么能耐, 就挺着肚子,爱上哪就上哪去吧!”
说完, 苏鸿蒙丢下她,拂袖而去。
苏彩笺苍白着脸, 心里空落落的。曾几何时,她觉得爹爹是宠爱她的。
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所谓的父爱,也不过如此。有时候,人得设身处境,才知其中难处。
她如今不在苏家族谱上,又无人依靠,待热血上涌冲动过后,从衙门口里出来时,也是一脸慌张茫然。
一辆小驴车倒是早早停在了衙门口,田妈妈从马车上下来,冲着彩笺招手。
彩笺如同看到救命的稻草连忙过去。田妈妈递给了她一个小行囊道:“我的老乡在临县开了个药铺,有十几亩药田,须得有个可靠的人看顾着院落。那里很清静,你若愿意,便去那帮帮她,吃住也算有了地方……你如今月份也算还好,到了那里,会有相宜的郎中替你想法子,端看你是想不想留这孩子……不过这都是后话,二姑娘若愿意,便上车吧。”
彩笺这辈子已经习惯了别人给她出主意。如今父母都依靠不得,听了田妈妈这么说,却不去想其中的利弊,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的头脑不算聪慧,唯有针线一类动手的活计很灵,至于其他的事情,到了那里安顿下来再说。
待以后,她得了丁家的赔偿银子,最起码能在乡下买上屋宅和田地。丁家当初收刮了苏家不少的油水,这些银子,他们出得起。
所以彩笺抹了抹眼泪,叫上鸣蝉和喜鹊,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田妈妈都没想到她能这么痛快地上马车。
这要是个拐子,真是轻轻松松就将这无脑的给拐走了,摇头叹气之后,田妈妈吩咐车夫启程,马车一路而去。
待苏鸿蒙回家醒过神来,准备将苏彩笺先送到庙庵里时,却发现苏彩笺并没有回租来的院子,已经带着两个丫鬟,不知去向……
这寻常人家的家事难断,那么帝王家的家事就更加难断了。
因为前些日子的在宫里的遭遇,苏落云也一直挂心着宫里的风向。
韩临风也说,陛下最近依旧噩梦不断,精神萎靡,御医也说不好陛下会不会好转。
而六皇子和九皇子的皇位之争,显然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若是连皇后都已经下场,那么随后必定还要有更大的动作。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就连苏落云这样的京城散仙都被差一点卷入谋害皇嗣的罪名里,可见京城已经是危墙之下,很难自保其身。
如今的皇后能稳固后位,自然是朝前有脸面,宫中有势力。
而琼贵妃这边被频频打脸,狗急
跳墙,谁也不知道恒王和瑞王这场皇位之争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至于六皇子,最近又开始春风得意,因为琼妃的兄长临阵脱逃被斩首,着实震慑了琼贵妃一党。
如今许多军权上的事情,也移回了六皇子的手里。
陛下虽然心内偏爱老九,但是边关战火频起,实在不是招惹长溪王家的时候。于是六皇子岌岌可危的地位又变得安稳了许多。
这两日,他在兵部与诸位大人商议着前线筹备军粮,外加补选些驻守城池的将军人选。
就在这时,他的亲信送来密报。
恒王的幕僚看过后,与他商议:“前线来报,叛军已经开始率军逼近嘉勇州。现在叛军势头太盛,若是硬碰硬,只怕主力有所折损。王昀上将军的意思是,以嘉永州为线,利用湍河之水的天险,将叛军暂时隔离开。只是……王昀将军现在掌管经州、嘉勇州两处要塞。现在嘉勇州是注定守不住的,从王昀将军手里丢了的话……只怕琼贵妃那边要借此大做文章。”
六皇子也知道,现在那叛军小将裘振一路攻城,势如破竹。
如此情况下,王昀若是与他相争,虽然也能胜,但是手里的兵马必定折损大半。王家如今在朝堂站稳脚跟的资本,就是手里兵马。
嘉勇州失利,正好可以调配别处兵马前去消耗。而王昀就可以避开叛军的锋芒,待得两厢消耗得差不多了。王昀便可上去渔翁得利,既收复了失地,又可以一家独大。
一句话,就是王昀舍不得自己经营多年的家底。
若为了叛军折损兵力,未免因小失大,乱了王家在朝廷的阵脚。为今之计,就是舍弃嘉勇州,再利用天堑,退居经州,便可以一当十,保存兵力,轻松固守了。
可是要丢弃嘉勇州,便必须有个正经的名目,不然在朝堂上便要给有心人提供靶子了……
心思流转间,幕僚小声道:“最近军粮筹备甚是紧张,不如寻个替罪羊,只要供应不上粮草,王昀上将军就不得不弃车保帅,到时候拿了运粮官祭天就是了。”
六皇子觉得此计可行,可是要谁来充这儿替罪的倒霉蛋呢?
心思流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起来一直没有什么威胁,可总让六皇子在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偶尔费心琢磨一下。
如此绝妙的机会,派他似乎再好不过。这么一个草包,办砸了差事是理所当然,也算是给嘉勇州失守寻了合理的借口。
就算他差事办得中规中矩,前线兵荒马乱,不小心死在阵前的话,也是太正常不过……
而且嘉勇州的粮仓,正好在梁州附近,如此调配,似乎合情合理,毫无挑剔!
想到这,六皇子微微冷笑一下,在运粮押运官的名单上再填上一个名字——韩临风。
当然为了让这个草包上阵看上去更堂而皇之,更是为了以后王昀拥兵不战,推卸阵前失利的责任,六皇子也煞费苦心地安排了韩临风一帮狐朋狗友也上了名单,以示公允。
当然,在驻守城池的将军人选上,六皇子也费心思地安插了些他想要提拔的自己人。
这战乱之时,也是手握军权的绝佳机会,六皇子自然要好好利用。
正好,陛下前一阵子感慨朝廷青年才俊有些青黄不接,以此来历练宗室子弟,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毕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前线吃紧,这些年轻子弟正是为国效力之时。
当六皇子的名单被吏部公布出来时,除了六皇子倚重的贤才感恩戴德之外,吏部的门槛子差点被一群纨绔子弟的亲友给踏平了。
各色不能应差的理由齐齐上阵。什么肺痨病,腿伤复发,甚至有年二十的说自己刚出了水痘。
总之这些
纨绔都知道后方补给乃是费力不讨好的活。
虽然不必冲锋陷阵,可是筹措调配不当,半路丢粮,或者运得晚了,都是要掉头的死罪。
他们在京城里好得很,可不想自讨苦头吃。
六皇子被找得恼了,一律批驳回去,只下了死命令——只要还带毛喘气,都得给我上阵!
不过韩临风接到这个委任令时,倒是觉得甚好。
这天回来得早,他闲来无事,照例双手涂抹了药油,一边给落云按摩着脚底足穴,一边跟她聊天。
这是给落云看病的郎中教的法子,足底通百穴,常常按摩,对于落云的眼疾大有裨益。
偏偏落云足下怕痒,总不让香草她们按。于是韩临风便揽下了这差事。
落云的一双玉足被他的大掌用力握住,再往回一扯,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不过为了分散她的精力,让她忍着些,他便说道:“我原本准备让父王给陛下写了奏折,说他最近身体欠奉,加倍思念长子,恳请陛下恩准我早些回梁州。不过现在看,倒也不必了。我负责往嘉勇州运粮,调配的粮仓正是在梁州附近。我正好可以两地奔波……我的意思是,趁这个机会,让你和韩瑶都回转梁州,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你可愿意?”
其实关于去梁州的问题,苏落云跟韩临风在婚前商议过。
依着她以前的理解,韩临风回梁州时,便是他俩“和离”的时候。
可是婚后的日子,并非她臆想得那种客客气气。
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一点点地将她给捂熟吃到了肚子里。
如今,她已经跟韩临风有了肌肤之亲。突然再正经坐下来谈分离,苏落云自己都觉得有些张不开嘴。
她理智的一面告诉自己,梁州对于她来说充满了太多未知。
从那奚嬷嬷待人的态度来看,便可知北镇王妃对待她这个平民儿媳妇的观感了。
落云知道,若去梁州,必定有说不出的波折等着自己。
就算暂且不提和离,她大可以借口不适应梁州水土推托了此事。又或者像韩临风以前说的那样,让他寻一处繁华之地立府,将她留在那里过日子,他自去押粮应差就是了。
总之,不想去梁州,借口有很多。依着她对韩临风的了解,若她不愿,韩临风也不会强迫着她。
就在苏落云低头咬唇不说话时,韩临风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为难的侧脸。
他当然知道她小心谨慎的性子。当年她跟那个前未婚夫陆誓在茶楼说的话,言犹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