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当下,还是先看看那些李唐宗亲的表现吧。
或者说,随着洛阳八关紧锁,各方关隘增兵驻防,蠢蠢欲动的又何止是那些李唐宗亲,还有……
……
王方翼焦虑地在洛阳的官邸中走了个来回。
眼见侍从自府外折返,他连忙迎了上去,“北面还是出不去?”
侍从点头:“对,走不了。”
按说北面只是邙山和黄河渡口,组合成了八关之中的其中两关,若是用来阻挡大规模的军队进攻,或许还算容易,但要阻止单独的信报传递出去,却显然不大容易。
但谁也不知道,天后到底是如何在这几年间,将宫中的一部分宫女当作卫兵来训练的!
更没有想到,正是这群不起眼的宫女,变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她们和寻常的士卒并不太相同,在近身作战上的本事如何还未能得见,但在马少监的支持下,她们的军备武装,却要比任何的一支队伍都要精良。
她们能在极远的距离下察觉到潜藏越关之人,所用的弓箭和那特殊的武器,更是赋予了她们可怕的攻击力。
一时之间,竟是让这北面的拦截也变成了铁板一块。
王方翼试图让人往北方传讯的计划,就被这么中断了下来。
不,得纠正方才的一句话。
原本的将作大匠李冲寂是先帝的堂兄弟,已因洛阳发生的这出变故,被从原本的官位上扯了下来。
更为匹配这个位置的马长曦,当即被陛下授命顶上这个空缺。
所以已不该叫她马少监,而是马大匠了。
但这一点,显然不是正处焦虑之中的王方翼该当考虑的问题。他担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天后称帝,安定公主为储君的变化,影响到的可不只是那些李唐宗亲的利益。
此前天后以糊名之举将寒门学士的地位提了上来,又以珠英学士为名募招女官,安定公主麾下的将领臣子中出身世家的并不算多,现下镇守四方的还不无分量极重的女将。
当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人从天皇变成她们两人的时候,世家大族受到的利益打击,将会远比天皇在位之时的权力制衡要严重得多!
那么当反对武后和安定公主继位的宗亲合力举兵的时候,他们势必还能得到另外一批人的支援,其中就包括了……
太原王氏。
越王李贞等人绝不会将这样的一支助力给拒之门外,说不定还会在将人给迎接进来的时候,先给出一派冠冕堂皇的许诺。
可身在洛阳的王方翼,却绝不希望看到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若是天皇并未早早过世,利用天皇也希望制衡天后与镇国公主的想法,他们太原王氏自然可以做些事情,将早年间损失的利益给找补回来。
又倘若在李唐宗亲之中有一位雄才伟略的亲王可堪辅佐,值此动乱之时,他们也不是不能放手一搏。
偏偏两个条
件都没有!
天皇已然过世,满堂朝臣纵然各怀心思,也已认了新的陛下。
那些作乱的李唐宗亲能先将废太子给教唆为主使,又在逃窜出了洛阳后仓促起事,可见是何等的又蠢又毒。
更让他不敢相信这一群人的,是他在昨日收到了宫中对外宣布的消息——
韩王李元嘉的遗体在宫中的枯井之中找到,只怕是死于这些亲王之间的内乱。
这样一群人,到底得有何等的运气,才有可能攻入洛阳,达成他们所谓的拨乱反正目的?
王方翼权衡了一番两方的实力对比,反正是觉得没有的。
不仅没有,还差得很远。
可要命的是,他在洛阳观望所得出的结论,根本无法及时被送出去,尽快告知于他的同族。只怕先一步传递到他们面前的,是那些宗亲拧结而成了一股怎样“庞大”的势力。
王方翼所猜测的并没有错。
洛阳这头虽然发出了天后称帝的消息,却也因静待援兵封锁关隘的姿态,让人只觉其中的底气不足。
而当安定公主的兵马在众人的认知之中,还身在辽东、在漠北、在西域、在吐蕃边境的时候,那些趁势而起的亲王却已自相州、荆襄、河东等地陆续召集起了一批士卒,只等军粮甲胄到位,便能进军河洛。
这七八月里,又本就是秋收之时,那么军粮便不难筹措了。
至于甲胄……
那些坐拥坞堡庄园的世家难道就没有私藏这样的东西吗?
头一批和李贞联络的世家就同意捐献出这样的一批物资,陆续朝着会盟之地送来。
盛况当前,越王李贞险些将自己被火枪逼退出洛阳一事,都给全部抛在了脑后。
耳闻下属之中有人在担心安定公主的动向,他当即回道:“她那母亲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我看她若还自认自己是李唐公主,便该当发兵讨伐,而不是来进攻我们!”
“她若当真敢来,既无强兵,也无军心,如何能是我等的对手。到时必要让她知道,这太子之位,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李贞这话一出,顿时自周遭引来了不少响应之声。
……
但早在十日之前,那敕封太子并令平叛的诏令,就已经在快马加急之下送到李清月的面前了。
那传诏的女官此前还是宫中尚仪局的女使,现在却担负上了这样一个重任,便绝不敢有所怠慢,只求能将这圣旨之中的每一个字,都极尽所能地诵念清楚。
在念出这份诏书的时候,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与有荣焉。
“门下:”
“……朕女清月,日跻德业,已有安国定邦之功,守大器之重,居兆人之上,是谓天纵英姿,才备文武,三羌坐镇,声驰万里……”
“可封皇太子,持节统兵,以斩叛逆!”
“请太子——接旨吧”
李清月怔怔地望着前方,看着那封虽还未曾正式改朝换代,却在诏书
之中已没有一字提到李唐的敕封文书。
明明已经经历过了那样多的战事和风浪,也明明在她离开洛阳的时候,就已做好了接到这封诏书的准备,她依然难以克制地在听到它的时候,有了片刻的恍神。
而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诸般复杂而又激动的情绪。
她难以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朕指代着皇帝而不是天后,这个皇太子指代的不是她的哪个兄弟而是她本人的时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觉就连眼眶之中都多出了几分湿热,就仿佛……她已等待着这个消息太久了。
在这刹那之间她更是有种冲动,想要直接带着这份诏书疾驰回京,冲到阿娘的面前去,看看彼时下诏的君王,到底是怎样的风姿。
她虽然不知道当阿娘真正走出这一步的时候,面对着彻底要被掩埋进尘土的李治和李贤,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但她知道,在阿娘让人一字一句地写下这道敕封诏令的时候,必定无比庆幸于她走出了这一步!
现在,才是她们能够真正执掌命运的时候。
可她又很清楚,这个执掌命运不代表她可以任性。
在回京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将这诏令之中所写的事情给办成。
此前的每一次回京,她都是带着自己胜利的消息而来,今日的情况也该当是一样的。
她会用这些叛党的头颅,作为阿娘正式称帝的最后一步阶梯!
也很快,她就可以迎来另外的一出变化,那就是让自己改姓为武。
她要以武清月的名字做那个太子,而不是李清月。
周遭为漕运之事而待命的官员,只怕做梦都想不到,在他们的面前会忽然出现这样的惊变。
但那些远在洛阳城中发生的变化,并不是他们能够凭空获知的。他们也无法理解,为何突然之间会有天子丧命、宗亲叛乱、天后继位。
他们唯独能够看到的,就是安定公主在最开始的情绪翻涌中慢慢地平定了下来,伸手自面前将这份圣旨接了过来。
“臣——谨遵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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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于早已有所准备的人来说,根本就不难做到。
倘若有人能将那些宗室的调兵准备和李清月这头的情况做出一个对比的话,更会清楚地看到,在这两方的筹备阶段,有着多么惊人的差距。
所谓的“既无强兵,也无军心”,不过是李贞做出的一句妄言评判而已。
扛着利器和食粮的府兵站到了队伍当中,仿佛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没有任何一点的不和谐之处。
他唯独有些出格的事情,也就是抓了抓脑袋,朝着身旁的人问道:“说起来,天后登基做皇帝的话,她姓武不姓李,咱们还应该叫
() 做大唐子民吗?”
他身边之人翻了个白眼:“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是太子少了你一口吃的还是少了你的军功?”
都没有嘛。
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要是换了个人来统领他们,或许还不会接受得那般自然,但当统兵的是此前的安定公主,现在的皇太子时,就不同了。
十年前的河南河北道府兵跨海作战,是她许下了“有功者升迁,牺牲者留名”的许诺,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奉行此道。
七年前的泰山封禅,是她有神灵庇佑,以天雷开道,让他们这些河南道府兵少了不知多少损伤。
六年前的宣州稻种植,是她将其从试点往北推行,让河南道的百姓能再多吃饱饭。
两年前的中原旱灾,是她主张让右相巡查各州,肃清纲纪,又自己在黄河故道开河辟田,收容北上逐食的河南道百姓。
今年,也是她为了减少漕运支出施加重税于河南道的百姓,亲自和许度支将一处处新规落实下去。
他们不为这样的主君而战,又该当为谁效命!
他们甚至该当庆幸,那位坐上皇位的陛下比起先前的那位君主更为慧眼识才,愿意将继承人的位置交给她。
正是怀揣着这样根深蒂固的想法,当他们看向前方的时候,都是在以一种饱含拥戴之情的目光,看向了那翻身上马的将领。
现在她还并不仅仅是一个将领,而是一个王朝的未来。
李清月举起了手中的画戟。
在这夏秋之交的长风中,她的目光亮得惊人,也因有人先一步打碎了那陈旧的秩序,而有了一份更为耀然的明光。
“诸位,随我扫平叛乱,以迎新君登基!”
……
半月前在此地响起过丰收的庆贺,而现在,又有另外一份更为汹涌热烈的呼喊直冲云霄。
奔行的兵马,顿时流动在了中原的大地之上。
像是一把被战马拖动的利刃,直指那些李氏宗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