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年节才算过去,而这个时候,李青宏等人则要动身了。
不单他, 李青风跟着一群人抬酒桶, 他们也要将去年酿的酒和采集的干货运到京城。
李茂群在旁边打着呵欠, 他昨夜躺下的晚了, 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他现在带着几十个徒弟天天做酒, 用的高粱和大麦都是边城种出来的。
这些年, 收成都不差,家家户户存的粮食越来越多, 这当然是好事,但是太多了,吃不完, 还得尽心尽力的晾晒和通风,有些粮食超过一定年限, 就没法再吃。
边城偏远,将粮食运出去卖掉太麻烦, “三斤粮食一斤酒”, 做成酒再拿去卖稍稍容易些。
这个主意并不是一时兴起,尝过边城酿好的白酒和啤酒后,大家伙都交口称赞,便这样定了下来。
徐青元在京城时饮过边城的酒, 尝出了其中的冷冽, 待他到了这里, 便说酒中有边城的气息, 独一无二。
说完这话的他决定留在边城, 写了信让带去京城,一封给私塾,一封给他的侄子。
后来,李青文看徐夫子和李茂群一同试酒,才知道他竟然还会酿酒,可以称的上见多识广。
李青文也得离开,他要回并州上坟,再去找秦大伯。
他往爬犁上装了很多种子,这些要让三哥带去京城,有些是要送人,有些是自己种。
离开前,李青文去找周瑶,自从他那次重伤,隔一段时间,周瑶见着他就要诊脉,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李青文是如何化险为夷的,虽然有点遗憾,但李青文能好好的活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因为周蓁蓁从过年就一直在李家,所以周瑶显得格外精神,作为一个见惯了生死的大夫,她能从容面对各种伤患,却敌不过女儿的洪亮嗓门。
听李青文说了去并州的缘由后,周瑶眼神有些复杂,莫明所以的说让他再忍两年。
边城的信如同雪花一般飞向李青文,他装了好几个袋子,做梦时变身成了信箱,肚皮都是鼓的,一开口都往外吐信。
李青文离开时,江淙已经在边城北面几百里以外,和家里和村里人道别后,长长爬犁在雪地中蜿蜒前行。
苏元宝养的毛墩墩追出来好几里地,人和狗依依惜别多次,那场景见者落泪。
这个几个月,苏树清是躺狗了,睡足了,回去的路上多次下了爬犁,沿着辙印跑动,一直坐着,冷。
所有人一起到临肃,在这里,分成两拨,苏树清和齐敏等人乘船去京城,李青宏兄弟和同族的人要回并州老家。
冬末,柳山县的残雪还未消,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到了杨树村。
整个村子的人都跑出来应,颤颤巍巍的老者抓着李青文他们的手,两眼垂泪,一声声的离不开边城的人。
原本李家的房子还在,虽然一直没有住人,但是村里一年都会帮着收拾两回,上次是过年的时候清扫的,现在还很干净。
到了杨树村的第一天,他们去了辈分最大的同族爷爷家吃饭,家里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招待他们,说话说到后半夜。
第二日,李青文他们去祠堂,跟祖宗和长辈们念叨念叨边城那边的事情,村里的人拿出族谱,在李青文和李青卓的名字旁边做了标注,这是族里两个靠读书鲤跃龙门的出息子弟,是日后同族后辈要学习的。
祠堂供奉前的酒水也变成了边城的,即便分隔千里,他们依旧血脉相连,同饮一杯酒,同顶一片天。
自从大旱过后,杨树村成了柳山县十里八乡最受瞩目的,几十户人种了从前全村的地,有牲口、有银子、有田、有粮食,几年下来,已经是县城里最富裕的,成附近村子的姑娘最想要嫁进来的。
又因李家兄弟陆续帮扶了不少流落在外的乡邻,现在在外面谁提到杨树村,都得竖起大拇指。
从祠堂出来,又去修缮山上坟地,拜祭亲人。
他们不单要拜自己家的,还有其他的,别的人家在边城没回来,他们替着烧烧纸。
李青文他们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别的村子不少人上门,有从京城码头回来的,也有些面生的人,一张口便知道了,他们的孩子在京城做事偿还赎身钱呢。
在村里的几天,家家户户轮流请,轮的差不多了,李青文他们也该走了。
其他人都要去京城,李青文自己前往青城。
青城是并州的府城,朱纯在那里做知府,秦林自然也在左右。
从杨树村离开后,李家兄弟同行了一段距离,然后分开,李青文从十几岁开始奔 走,独自一人赶路,还是头一遭。
并州很穷,李青文原本就很清楚,他千年从京城去往洪州,路过很多地方,此时对并州的贫困有了更深的认识。
并州地方不小,从大小来看,可以排在大梁的前列,但是干旱少雨,不是有地就能种庄稼,没有水一切都白搭。
虽然没有见过县志,但是根据村里的老人说,他们从小到大经历的大旱小旱就有二三十次,像前几年那样滴雨不降的,实属罕见,而柳山县只是并州的一个缩影。
李青文赶路时,正好赶上并州春天刮风,黄土遮天蔽日,即便蒙住了口鼻,那股土腥味依旧紧紧的将人困在其中。
这样的风年年都有,很多人都说是风把雨水给刮跑了,但又无计可施。
顶着这样的风,赶路的人全身都是土,路两边树细瘦无力,远处的农舍和村镇也都土蒙蒙的。
躺在破旧的客栈中时,李青文从包袱里拿出书夹杂着薄纸,就着昏暗的油灯光,熟悉的字迹展露在眼前,李青文弯着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带着一身的疲惫睡了过去。
这信来自江淙,不是他们在边城分别时写的,而是去年落的笔。
李青文在京城求学很忙,江淙在边城闲时就会把最近的事情写在纸上,长则数页,短暂一行,像是日记一般。
他们相聚的时候很短暂,李青文看这些简单的记录,便能想象江淙的日常,确实很忙,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马背上。
睡醒了,李青文收拾停当继续赶路,终于在春耕的时候抵达了青城。
青城倒是不小,街道低矮破旧,光鲜的高门大院不少,但是颓败的房舍更多,街上可以看见豪华的马车和几十奴仆前呼后应的场景,虽然是并州的府城,但是这里跟李青文走过的其他小城也没有繁华到哪里去。
李青文打听了府衙的所在,骑着马径自去了,跟府衙的门房报上名字,然后在外头等待。
很快,秦林就快步从里面走出来,身着老旧常服,他的下巴处还有残存的水没有擦掉,衣服的土几乎跟李青文的一样多。
“仔儿,这一路你可受苦了,家里可都还好?”迈出高高的门槛,秦林双手攥住李青文的手,笑眯眯的道:“大伯还寻思你甚么时候能到,没想到这么快。”
“秦大伯不必挂心,家里都好。”李青文跟着他往府衙里面走,落在秦林身后,说边城的事情。
到了偏厅,李青文拿出了老爹的书信,有小厮给李青文送来水盆和布巾,然后是清粥和咸菜。
李青文喝粥的时候,秦林将李茂贤的书信看完了。
吃完饭,秦林让李青文先去歇息,他有些事情先去处置。
躺在梆硬的老木床上,李青文虽然累,但是一直没睡着,粥里的沙子有点多,他的牙被咯的很酸,而且还不小心咬到了舌头,没出血,但是有点疼。
待李青文醒时,天色已经晚了,小厮过来时说朱大人已经回来了,在等他,他赶紧洗漱去见朱纯。
跟上次在京城相比,朱纯黑了也瘦了,温和的问了李青文的学业,知道他的授官被秦舒元扣下,不由得笑了,“秦大人火眼金睛,看出青文侄子是可造之材,有意想让你留在京城效力。”
仿佛被夸的是自己,秦林一脸自豪,拍了拍李青文的肩膀,“仔儿跟他爹一样能干。”
虽然至今没见过程大伯,但是李青文早就听娘亲说,他们哥三个尤其不吝啬夸赞彼此,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头,提到对方时,都会忍不住赞上两句。
就比如现在,朱纯刚说了一句,秦林已经开始说李茂贤胆大果敢,程年明心细如发。
朱纯跟他在一起几十年,这些话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依旧认真的点头。
说完,秦林这才道:“仔儿,我和你朱大伯看了很多遍你应举时的时务策,一时没忍住,跟你爹写信时便说了。”
听说是时务策,李青文心里微微松口气,终于不是诗赋了。
秦林拿了几张纸过来,上面誊抄的是李青文考试中的回答,乡试的一篇,省试的两篇,一个字不差。
这是翰林院从试卷中抄下来的,很多份,随着朝廷的旨令,下发到各个府衙。
不过,这三篇并不是一同发下来的,乡试的前两年就下来了,大梁北方各地开始挖粪坑,经过一年的熟粪,去年用在了田中,除了特殊的地方,九成以上都有了明显的增产。
后两篇是去年秋收后从京城发放各地的,但是成效却不好。
因为这两篇是公共卫生方面的,太过琐碎,无法 像是产粮那般有肉眼可见的变化,所以很多地方都在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