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种完地, 李青风就再也没有借口不读书了,每天捧着本书一脸的苦大仇深,连陈氏都好奇, 这玩意真的就那么没意思?
李青风最盼望着家里来人,这样他们就可以去西屋躲闲,而家里来人是李茂贤最头疼的,尤其是这阵子, 不单本村,其他村子的人也来打听边城的事情。
虽然是外村的,但离的近都沾亲带故, 有些还是跟李青文的爷爷关系不错, 李茂贤得耐着性子同他们讲。
都是吃过很多苦的人,谁都想过上好日子, 李茂贤懂, 所以才不厌其烦的解释, 该说的都说了,他们如何做自己也管不了。
李青宏提着猪食桶出门, 走到院子当中就看到有个人推着小车停在门口, 瞅着那熟悉的大个头, 他开口喊道:“二舅!”
陈山和刚把小车放下擦汗, 闻声抬头, “哎呀,宏儿!”
李青宏这一声,屋里擦桌子的陈氏差点把碗给划拉到地上,抹布一扔, 扭头就往外跑。
陈氏一阵风似的冲出去, 到外头看到陈山和, 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二哥!”
李青宏和陈氏一左一右的抓着陈山和的胳膊,要往屋里拉,陈山和赶紧道:“车、车子……”
李青宏放下二舅的手,去后头推车子。
陈山和进屋就看到李青风和李青文,呲牙笑道:“四外甥,小仔儿!”
陈山和时常来李家,李青文并不陌生,喊道:“二舅。”
陈山和看着李青文,脸上的笑容更甚,“你娘往家里捎信,我早就想过来瞧瞧我们小外甥!”
李青文刚要开口说话,陈山和上前,双手插在他的腋下,将他托起来,道:“嘿,真是长大了,从前二舅轻松能把你举过头顶。”
说着,还是用力上下悠了好几下。
李青文愣了一下,身体变得笔直僵硬,他都这个岁数了,举高高这事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就在这个时候,李正亮冲过来,扑在陈山和的腿上,“舅姥爷举我!”
小家伙像是猴子一般从他舅姥爷背后往上爬,怕掉下去摔到,陈山和赶紧放下李青文,把李正亮从后头拉到自己的脖子上。
骑在舅老爷的脖子上,李正亮抬手就够房顶,乐的嘎嘎叫。
东屋有客人,陈氏把二哥让到西屋。
陈山和坐在炕上了,李正亮还不想下去,李青风道:“可别尿在你舅姥爷身上。”
“我又不是傻子!”李正亮气喘吁吁的道。
李青风转头跟李青文道:“仔儿,侄子骂你傻子。”
李青文:“小四哥,我好像没听到他骂我……”
“你都忘记了?”李青风一脸幸灾乐祸的道:“你从前在二舅身上撒了不知道多少泡尿……”
李青文:“……”
陈山和听他们哥俩说话,哈哈大笑,道:“童子尿是好东西哩,一般人淋不到。”
李青文头一次觉得记不得事情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们咋都没下地?”陈山和问道:“地都种完了?”
“种完了,今年人多,还有帮手。”陈氏说道,“二哥,家里头咋样?”
“中,还那样。”陈山和笑着说道,“去年的稻子和麦子下来了,原本想早点给你们送点来,结果一直有事,拖到现在。”
“二哥,我家现在不缺粮食了。”陈氏着实有几分心疼,“再说谁舍得吃稻米,卖了划算,大老远你还费劲推过来……”
“你们这边不是不种这玩意嘛。”陈山和笑呵呵的道:“外甥们说稻米好吃,我这个舅舅拿不出太多来,让他们吃几顿也能行。”
没看到李青卓,陈山和以为他还在县城学医,问了一嘴才知道去京城读书,高兴的不得了,怪陈氏不给家里捎信,他们这些舅舅来送送外甥也好。
西屋这边动静恁多,东屋的人知道李家来客人了,说完话就起身告辞,李茂贤出去送人,陈氏和陈山和去东屋。
李正亮被他爹抱下来,噘着嘴巴,却不愿意离开。
他正是好动的年纪,坐在陈山和身边抓着那蒲扇大的手玩,“舅姥爷,你这手咋都烂了?”
他这一声,屋里头的人都看向陈山和的手。
“没啥,干活磨破了……”陈山和缩着肩膀想用袖子挡,陈氏手快的把他袖子拽住,拧着腕子,就看到手心一一片红烂。
“二哥,这是咋弄的?”陈氏皱着眉,喊姜氏去拿药膏。
“没啥事,不动它很快就好了。”陈山和不以为然的说道,“咱们庄户人,这点伤叫啥。”
“这不是干活磨出来的,看着像是烫的……”陈氏才不想被他糊弄过去,追问道:“做啥弄的?”
姜氏拿过药膏递给陈氏,李青文抓着陈山和的手,陈氏往上涂药膏。
“不值得一提的小伤,还浪费药。”陈山和摇头道。
李茂贤送完客人回来就看到陈山和手上的伤,问道:“二哥,弄啥烫成这样?”
李茂贤开口问,陈山和就没法像糊弄妹妹那般,只好实话道:“烧砖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没事。”
“烧砖?!”陈氏喜道:“定新学会烧砖,在村里开窑了?”
陈定新是陈山和的独生子,李青文的表哥。
陈山和苦笑,“哪有,烧坏了几十窑,没成一块……”
陈氏一愣,急问道:“定新去学五六年了吧,刚上手可能没啥经验,可以请他师傅长长眼,啥东西做多了就好了。”
“那个老匹夫才不是啥师傅,是个老骗子!”陈山和难得张口骂人,“他收了几十个徒弟啊,长的给他干了七八年,短的也有两三年,没一个学会的。我早就跟老大说,不能埋头猛干,得多长点心眼,那人看上去就是个心思不正的,一年收恁多回节礼,我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张嘴给徒弟要东西的!!”
听说侄子被骗,陈氏愣住了。
前些年,听说北面有人教烧砖,陈定新一心想学门手艺,背着铺盖卷就去了,这些年累没少受,家也没咋回,媳妇孩子提到就抹眼泪。
陈氏听侄媳妇哭,还劝她,熬几年,等侄子把手艺学到手,到时候就在家门口开窑烧砖,再也不跑远了。
做梦都没想到,这么多年都白干了!
李茂贤皱眉道:“报官了吗?”
“报官也没用。”陈山和气道:“那人惯会找茬,他当初收徒的时候说的好听,得他心意的徒弟才会传授所有的手艺,这些傻小子们一听这话,玩命给他干活。一车车的砖烧好了拉走,钱都他揣着,对这些徒弟却横挑鼻子竖挑眼,谁他都能说出一堆毛病来,我看他分明从一开始就不想把真本领教人!”
李青文听着也揪心,这种口头拜师学艺的,没有立契,即便那人做了这等丧良心的事,闹到官府也没法,因为他没有强迫,都是这些徒弟自愿的。
儿子白给那个老东西干了这么多年,还搭进去不少节礼,陈山和一寻思这事,就恨不得拿刀把那人给捅了,但是回头看看一家子老少,他还得强打精神。
见到妹妹,打开话匣,他忍不住吐苦水,“这事说起来也怪我,我从小就跟老大说,让他干啥都别怕吃苦,干啥都用心,他是真的听进去了,在那个老东西那里受了恁多刁难回来都不说一句,要不是跟他一起学手艺的柳家小子上门说这些,我都不知道……”
这事陈山和在心里憋很久了,猛的一口气说出来,鼻子酸的不行。
陈氏咬牙骂道:“那个老畜生,真是怀到头顶长疮脚底流脓!”
见陈氏捂着胸口大喘气,陈山和不再说了,“也没啥,就当摔个跟头,爬起来就行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生气了。”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大家都在平复心情,李青文开口道:“二舅,那你这手……”
“你表哥和同他一起干活的柳大广不死心,在村子后头挖了个窑,想要试着烧出砖来,我去帮个忙,不小心就……”陈山和摸了摸李青文的头,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来,“小仔儿以后可要机灵些,别被那些狗东西给骗了。”
李青文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再继续说这事,否则二舅和娘都难受,忍了又忍,还是生生的憋住了,晚点时候跟爹商量一下再说吧。
李茂贤看他的脸一会儿一个神情,没做声,只让陈氏去弄点菜,他陪陈山和好好喝两杯。
放好桌子,李青瑞和李茂贤陪着陈山和坐在其中。
李青文出门,就看到他四哥拉着弓瞄着墙上的一块木板,突然松手,带着白色羽毛的箭扎木板上。
李青风小声道:“仔儿,你听二舅说了没,那个老东西是哪个村子的?”
“咋,小四哥,你要去给大表哥报仇?”李青文看他,“你可别冲动,不管是杀人还是伤人都是要吃官司的,为了那样一个烂种不值当!”
李青风瞪着眼睛看他,半天不说话。
李青文以为他生气了,讲道理道:“不用动手也能给他教训,把他招摇撞骗的事情说出去,他名声毁了,别人也不会再上当。还有就是抢他的生意,表哥他们要是做出砖瓦来,他就不是咱们这一片独门手艺,此消彼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