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晏忍不住压低声音,轻声道:“都说是剑尊的剑意太过冰冷,才让观雪峰的雪常年冰霜不化,春风也吹不进这里。”
鸣珂摇头,“不是这样的。”
沈小晏:“哎?”
鸣珂仰头望着冰冷凛冽,冲入云霄的山峰,“是因为魔气。”她指向夜空,深夜静谧,河汉迢迢,“仙魔大战中,那道天地裂缝,就在观雪峰之上。”
魔气冰凉刺骨,隔绝生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萧君知住在观雪峰,是为了镇守住上面的裂缝——这当然于他的修为有损。鸣珂想不出,一个和云山毫无关系的人,为何要为了天衢宗做到这般地步。
她又想,也许萧君知晚上有大病,是因为天天住在观雪峰,被遗留的魔气熏坏了脑子。她应该理解、关爱、供着这位舍己为人的大好人。
静心谷就在观雪峰之下。
月光照耀中,一层朦胧白雾在谷中升起,将一切映照得如梦似幻。
她们穿过段狭长蜿蜒山路,最后来到一块立起的青玉石壁前。这儿被天衢宗的弟子戏称作探监所,用来看望被关起来反省的同门。
鸣珂把法咒告诉沈小晏,让她将真气注入青玉石壁前。片刻后,石壁上发出青色的淡淡光晕,金色的符文亮起,整片石壁逐渐变成透明,里面的景象显露在她们面前。
一个身着淡黄长袍的青年半靠山石坐着。他垂下眉眼,手中拿着块深黑的木头,低头仔细雕刻。
青年身上气质柔和纯粹,眉目温柔,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和鸣珂一样,脾气很好。
沈小晏鼓起勇气,轻轻唤了声:“师兄。”
楼洗没有抬头,静静雕木头。
沈小晏瞥眼鸣珂,在她的眼神鼓励下,又唤了声:“师兄,我来看你啦。”
楼洗扯起抹温柔的笑,说道:“看我干什么?盼我死吗?”
沈小晏慌张解释,“不是的!”
青年脸上笑如春风,吐出的话句句扎心,“我用了你的凌雪草,打伤你的心上人,你很伤心?能有多难过,有我师姐难过吗?你把她什么东西都抢走,还到我这边想离间我和师姐吗?”
“不过是装可怜让人疼罢了,这种伎俩我见惯了。”
“呵。”
沈小晏焦急地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在意凌雪草,师姐醒来我当然开心。”
楼洗:“以为我和陆奚辛那个负心汉王八蛋臭水沟里养出来的千年王八万年龟孙儿一样吃你这一套吗?”
他一串话行云流水说下来,一口气都不喘,骂完,继续用矜贵温文的姿态,轻轻雕手中的木料。
鸣珂按住眉心,觉得这画面几分熟悉。
很久以前,楼洗被余梦觉从烂泥沟里捡到的时候,也是满口脏话,出口成脏,还像条小狗一样喜欢咬人。
这让余梦觉一度非常头疼,但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楼洗就是在烂泥沟里摸爬滚打长大,从小看见的就是乞丐们互相吐口水致敬。
在人间分为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下九流是高台唱戏、吹鼓马戏、剃头池子搓背修脚,配种,和娼妓。
仙门居于人间之上,是上九流之上。
而楼洗生活的东西,是下九流之下,被人踩在泥里。在他眼里,只要不骂上祖宗十八代,就是友好交流了。
其实余梦觉捡到他以后,并未想将他收为徒弟。毕竟这孩子实在太能骂,又能踹又能打,疯狗一样。
而余梦觉也不是什么佛光普照的大善人。年轻的剑修眼光挑剔毒辣,只是随手救下楼洗,接触几天后,就受不了小孩疯狗般的举动,想给他一笔钱送他离开。
小少年抱着一袋子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大概是知道自己要被抛弃,罕见地安静下来。
那时鸣珂跟在余梦觉身边游历。她从不违背余梦觉的决定,安静地照顾楼洗,也安静地松开他的手。
然而离开一段路,余梦觉嘴硬心软,终究放心不下少年,让鸣珂回去看看。鸣珂听话地转身重新折返,楼洗背靠着墙壁,双手抱住包裹,依旧站在巷口。
他浑身紧绷,像极精神紧张的小兽,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但当他看见鸣珂重新出现那瞬,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黑眸亮得像雨水濯洗。
而后看着鸣珂,静静落下一行泪。
鸣珂没有反应,是偷偷跟在后面的余梦觉心软,把少年给接了回来。
后来楼洗就乖了很多,路上紧攥鸣珂的衣袖,大概是害怕被遗弃。跟着他们回到天衢宗后,他跟着鸣珂学习术法,逐渐长成玉树临风温柔似水的俊美青年。
只看脸的话,还能唬到不少人。
沈小晏吸吸鼻子,委屈地说:“你骂我就是了,你骂我义父干嘛?”
楼洗皱眉:“你义父——”他顿住,抬头问:“你义父谁?”
他的目光落在青玉石壁上,瞥见站在沈小晏身边的少女,身子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道:“师姐?”
鸣珂抄起袖子,笑道:“说呀,你还想说什么?”
楼洗麻溜念道:“讲文明、修己身,争做有礼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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