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傅闻宵这话,郁离的反应并不是高兴,或者安心,反而神色有些微妙。
她偏首看他,慢吞吞地说:“这不好吧?”
傅闻宵问:“哪里不好?”
仿佛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一派悠然,浑然没将家里没钱没粮这事放在眼里,淡然得似乎这世间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
“你的身体不好,怎么能让你去干活呢?”郁离很严肃地说,“就算要干活,也是我去。”
她没办法让一个生病的人去干活。
傅闻宵神色一顿,突然道:“离娘,你过来。”
郁离不明所以,仍是老老实实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坐在床上,她站在床前,她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纵使如此,他的姿势并不显弱势,闲适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病弱,正视他这个人。
傅闻宵也不在意,他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深深地看入她心里,凝视着这具皮囊下的灵魂,温和地道:“离娘,你也很难受吧?”
闻言,郁离面上露出迷茫之色,歪了歪脑袋,并没有作声。
好半晌,她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难受?”
当她这么问时,也代表她变相地承认自己的身体确实有问题。
傅闻宵笑了笑,说道:“大概我病得太久了,所以感同身受吧。”
其实一个人的身体是好是坏,总会在一些肢体言语中表现出来,不管那人意志力如何坚强,如何强撑不在意,人的身体某些反应是无法骗人的。
傅闻宵观察入微,加上他久病在床,知道身体难受时,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确实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正常得没有人发现她的难受,然而两人同床共枕,朝夕相对,仍是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例如她如果睡着,会睡得很沉,像是用睡眠来调整身体,修複身体的不适。
然而只要他稍有些许动静,她会立刻清醒,虽然她清醒后表现得很平静,动作也迅速,似是没有进入深眠之中。
只是仍是能从她些微迟钝的神态中能看出来,身体的不适还是影响到她。
郁离只是惊讶了下,说道:“其实还好,并不影响什么。”
除了身体极度不舒服外,并不影响什么,就算让她去打架,她觉得自己不会输。
除非面对的是那些嗜血的异种,她才会有可能输,输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
傅闻宵又笑了下,他的笑容文雅柔和,如雪落清辉,明净美好。
“我不知道你的身体如何,显然你的身体也不舒服,别勉强自己。”他含笑道,“离娘,不必担心,不会饿着你的。”
发现她的身体可能并不舒服,他想过要不要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后来这个念头很快被压下。
他不是多事之人,既然她未提,应该是不需要罢,或者有所顾忌。
将心比心,他也不
喜旁人过多地探究自己,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郁离摇头,坚持道:“没事,我能干的。”
傅闻宵有些诧异,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坚持?”
若是寻常姑娘,得知夫家愿意赚钱养她,并不需要她出去抛头露面,辛苦做活,应该是高兴的罢?
当然,她也不是寻常的姑娘……
郁离决定实话实说:“你们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这个家除了靠我,也没法子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决定担负起养家的重任。
前世她忙碌于各种危险的任务,与人打交道极少,甚至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
然而这些日子,她的身体不舒服,傅家不仅给她提供一个容身之地,还给她充足的吃食让她度过最初的虚弱期,周氏性子柔善,两个孩子天真可爱,傅闻宵病恹恹的,性子也极好,没嫌弃她吃得多……
初来乍到,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能遇到好人,还是挺好的。
如今她暂时借住在傅家,傅家的粮食被自己提前吃了,这是她的责任,她自然要做点什么还回去,以此报答他们的善意。
傅闻宵不禁沉默。
她还真是老实得过分,让人无话可说。
作为一个她眼里的将死之人,估计他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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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要找活儿干,赚钱养家,然而一时间,郁离却不知道找什么活。
原主的记忆里,庄户人家赚钱的活儿来来去去就那几样。
针线好的女子可以做些绣活,成品送去县城的绣庄,像周氏和郁银便是如此。
或者给人浆洗衣物,这活没什么技术含量,银钱并不多。
还可以去县城的码头当力夫扛货,赚的是辛苦钱,一般都是男人居多,女人很少会干这个;还有给某些大户当长工或短工,不过一天到晚都要待在地里,与田地为伍……
除了针线活外,郁离觉得其他的活儿她还是可以干一干的。
她有力气,不管是浆洗衣物、去码头扛货,给人打长工、短工都能做。
应该吧?
眼看傅闻宵好了一些,不用再守着他,郁离又去郁家蹭饭。
最近因傅闻宵生病,郁离已有好些天没来郁家吃早饭,不过郁金还是给她留了早饭,如果她没来,姐妹几个便分着吃了,再给爹娘留一部分。
这段日子,二房的人每天都能吃得很饱。
“大姐,你来啦!”
看到郁离,郁金姐妹几个都很高兴,赶紧将灶上的早饭给她端过来。
倒是郁家人因怕与郁离遇上,白天时很少在家,并不知道郁离这些天都没过来吃早饭,不然准得高兴。
郁金关心地问:“大姐,姐夫的身体怎么样?”
郁银和郁珠也紧张地看着郁离。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夫,她们自是关心的。虽然郁离嫁到傅家快一个月,因傅闻宵身体不好,她们也不
好去打扰,是以直到现在,居然没见过这位姐夫。
其实不止是她们,村里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傅闻宵,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三年前傅闻宵来到青石村,因身体不好,一直闭门不出,这边有习俗,哪家若是有病人,是不能轻易上门打扰的,怕沾上晦气。
当然,郁金姐妹几个觉得她们是不怕的,其他郁家人肯定会介意,不会让她们过来,她们也不好贸然上门。
她们听说傅闻宵的身体不好,怎么个不好法,也不清楚,大姐已经嫁过去,傅家对大姐好像也不错,自是希望他好好地活着,千万别死了,让她们大姐当寡妇。
这年头虽不禁寡妇再嫁,寡妇这名头到底不好听,还会传出克夫、命硬之类的闲话,她们不愿意大姐受这个委屈。
郁离道:“暂时还能呼吸。”
姐妹三个:“……”
大姐,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暂时还能呼吸?是不是哪天就不能呼吸了?
郁离说的是实话,在她眼里,活人和死人之间的区别就是能不能呼吸。
傅闻宵是个病弱之人,他的呼吸比寻常人更微弱,每天晚上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让她总觉得他随时要断气。
见郁离神色平静,郁金估摸着,姐夫暂时应该是没事的。
她心里略松了几分,说道:“大姐,前些天,阿奶和三叔给县城的大伯他们送粮,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想去找大伯讨个主意对付你……”
郁离正在吃饭,闻言抬头看她。
郁银脸色微变,紧张地拽住袖子,只有年纪小的郁珠不明所以。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几个姐姐,嘟嚷道:“大伯他们真好啊,可以住在县城,吃的还是精细粮,我还没去过县城呢……”
不说她,就连郁金、郁银也没去过,每次见大伯娘带郁琴、郁敬宗去县城时,她们都只能羡慕地看着。
郁离听后,只是淡淡地应一声,继续吃饭。
似乎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郁金原本对她就极有信心,见状一颗心更是安定,同样也没放在心上,连带着还有些担心的郁银也跟着放心。
只要郁离不在意,她们其实也是不担心的,她们现在非常相信郁离,对她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就连对她们的爹娘,也没有这样的信任。
郁金抿嘴笑了笑,继续道:“大伯每个月的休假有限,想要回来,还得等下个月的假期。对了,这次大伯娘和琴姐、宗哥儿在县城待的时间挺久的,也没见回来,估摸是陈秀才家那边有事……”
除了陈秀才家有事外,她想不出大伯娘他们能在县城待这么久不回来,阿奶却不生气的原因,只要和陈秀才家有关的事,他们阿奶很少会生气。
大房一家子不回来,郁家的其他人面对郁离没底气,只能继续保持原样,不敢轻易打破现在的格局。
郁金对这点非常清楚,是以现在也不担心什么。
一切还要等大伯一家回来再说。
郁离默默地听着,将早饭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早饭后,她没有急着走,见郁银坐在旁边绣帕子,说道:“明儿我准备去城里找个活儿干,三妹做的荷包、帕子这些,我顺便帮你拿去绣庄卖吧。”
郁银做的绣活都是交给老太太,等郁家月初进城送粮食时,顺便拿去城里的绣庄卖掉,卖掉的银钱,自然是由老太太收着,进了公中,一分都没到郁银手里。
郁离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这事,觉得还不如自己拿去卖掉,钱直接交给郁银。
这是郁银自个做的,凭什么卖掉的钱她一个铜板都得不到?
就算要上交公中,也没道理全部上交,要知道郁老三农闲时去城里打零工赚的钱,都是只交一部分,暗中留下不少的,更不用说大房了。也只有二房好欺负,加上郁老二夫妻老实,农闲时打零工赚的钱,被老太太全部搜刮走,一个铜板儿都不剩。
郁金、郁银都愣住。
姐妹俩疑惑地看她,“大姐,你要进城找活干?”
郁离点头,如实说:“傅家的银钱没了,粮食也快吃完了,得赚钱买粮食。”
郁金姐妹这下子真的傻住,村人眼里最富裕的傅家居然没钱了?也快没粮了?怎么可能?
大姐被阿奶卖去傅家冲喜时,她们还安慰自己,至少傅家不愁吃穿,大姐能嫁过去也是好的。
哪想到,傅家居然穷成这样?
郁离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其实是我吃太多,将傅家的粮食吃没了。要等秋粮收割才有粮食……”
姐妹们顿时想到她的食量,相顾无言。
如果是这样,还真能理解了,就算是郁家,最近消耗的粮食也比以往要多,她们每天都能听到老太太拿粮食出来时,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她不敢明着骂郁离,怕郁金姐妹几个告状,只能如此发泄心中的怨气。
郁金很快就接受这事,并不觉得大姐吃光傅家的粮食有什么不对,关心地问:“大姐,你准备找什么活儿?”
“还不清楚。”郁离说,“我力气大,浆洗衣物、扛货什么的都可以,明儿进城看过再决定。”
郁金道:“大姐,浆洗衣物这活儿不好干,城里干这活的妇人不少,她们有自己的门路,知道在哪里接活,你若是贸然加入,先不说拿不拿得到要浆洗的衣物,也是抢了别人的活计,只怕你会被排挤,接不到活儿……而且他们见你是乡下来的,会故意压价,你得到的银钱会比别人少。”
闻言,姐妹几个纷纷看向她。
郁银惊讶道:“二姐,你知道得好多啊。”
要不是她很清楚二姐没去过县城,还真以为她在县城待过呢。
姐妹几个,听说只有她们大姐小时候去过县城。
那时候郁老二夫妻俩只有郁离、郁金两个女儿,多少还是稀罕的,带过年纪大一些的郁离进城买东西。
后来二房的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