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洲没说话。
黎青低低地笑了笑,说:
“可能,你现在就是缺一把尺子吧。”
能丈量池柚的灵魂的尺子。
黎青忽然发现,白鹭洲真的是一个很会压抑自己的人,而且是习惯了压抑自己的人。她压得太好了,有些事情她不亲口说出来,连自己这样的老狐狸都看不出一点点端倪。
旁人只能看到她是一个狠心的人,一个既要推开对方又要蔓延善意的纠结体,一个看起来甚至是有点差劲的被追求者。
没有人懂她决绝的态度与无法控制的关心之间,那缝隙里流淌出来的是什么。
白鹭洲自己也不会懂。
她在压抑克制自己的时候,也不敢去真正地正视心中每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可能会真实影响到一些现实的问题。
说话间,宋七月和池柚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黎青和白鹭洲很有成年人默契地回归本位,仿佛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宋七月试了一件碎花衬衫,不俗气,很高级的碎花设计。衬衫下摆是扎起来打了结的,露出一截妖娆腰身,很衬她的身材。
池柚挑了件灰湖绿色的连衣裙,微妙的灰色调,清新的感觉上又多添一抹内敛,像夜空下宁静的草地。
绿色显人白,灰湖绿好像更显一些。无袖的背心口淌出两条牛奶一样的胳膊,裙摆只到膝盖上方,两条纤细的腿和胳膊是一样的白。
“好看好看,都好看。”
黎青笑着夸赞一位美女。
“再试试别的吗?”
宋七月满意地对着大镜子来回看,“我不试啦,就这件。刚刚在换衣间对着里面的镜子都试了一轮了,就喜欢这个。”
池柚不是个纠结的性格,她一开始逛店的时候就一眼看中这件裙子,试衣也只拿了它,只要合身,她就不会再考虑别的。“我也就要这件。”
白鹭洲起身,“那结账吧。”
宋七月啧啧起来,“表甥孙女,你可要出大血了呀。我刚看了吊牌,这店里就没有下一万块钱的衣服。”
这两件衣服加一起,得要快三万了吧。
白鹭洲面不改色地递上卡,毫不在意的样子。
宋七月在心里再次啧啧一声。
看来是真有钱啊。
黎青忽然起身也走过去,给店员递了一张自己的卡。
“七月这一件我来付。”
白鹭洲瞥她一眼:“我答应过我买的。”
黎青:“诶,白教授可不要挡着我给我女朋友献殷勤啊。”
白鹭洲:“……”
宋七月连忙把黎青拉到一边,有点着急地压低声音:“很贵的哎!”
黎青慢悠悠叹了口气,“那可不,太贵了,这一下子可把我攒的几年的奖学金都刷空了。”
宋七月:“那你还——”
黎青:“你心疼我吗?
”
“你……”宋七月红了红脸,瞄了眼几步之外的白鹭洲和池柚,用胳膊撞了下黎青的小臂,“别乱花钱啊你。”
黎青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没事的,你记得心疼我就好。”
白鹭洲不动声色地看着黎青搁那演戏。
普通老百姓认不出来,白鹭洲认得出来,黎青掏出来的那张卡是银行高级VIP的限定卡,她在自己父亲那里见过,无额度上限。
……这戏多的富一代。
“老师。”
池柚轻轻地唤她。
白鹭洲看向池柚。
“您觉得……”
池柚的耳廓有一点红,手指捻着裙摆侧面。
“好看吗?”
白鹭洲轻掠地上下扫了一眼,没有让自己多看。
“嗯”了一声。
“那我就收下了。”
池柚认真地说。
“很贵,我知道的。我明年一定会送您一样好的生日礼物。”
“不用。”
白鹭洲淡淡地撇出两个字。
池柚又想张口问,她的意思是不用送这么贵的,还是不用再送任何东西了。
但眼里的踌躇拦住了她,她也有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出来可能只会自取其辱。
她们……还有明年吗?
池柚很轻地呼出一口气,揪住裙摆侧面的手指缩得更紧了,甚至已经把新衣服捏得起了皱。她的鼻息变得稍微有一点颤,淹没在嘈杂的商场背景音里,除了她自己,谁都听不见。
“给自己省点钱。”
白鹭洲付完账,又清浅地说了一句。
池柚抬起睫毛,嘴巴有点惊讶地微张开,看向白鹭洲。
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一声好像没有人会听见的颤抖的呼吸飘入了对方的耳朵,于是她纷纷扰扰的思绪也飘了过去。
对方将她的纠结收纳,过滤,拣择,筛洗,反向流转出来,透过密密的网布,穿过一层层高墙,像海浪选出了深海里最不会引起人绮念、却又最能安抚她的小贝壳,冲刷到了属于她的海滩上。
然后就相当于侧面地回答了那个她不敢宣之于口的问题:
是不用送那么贵的,还是不用再送任何东西了?
——“给自己省点钱。”
意思是你可以送,送便宜点。
我们还有明年。
不论那时,我们的关系落在了哪一种定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