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洲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在池柚之前醒来,毕竟她一滴酒也没沾,池柚又喝得这么醉。没想到起晚了的会是她。
她意识到这不太对劲,醒得实在太晚了,而且这一觉比以往都要沉很多。睁眼看完手机时间后,她马上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果然是又开始了低烧。
白鹭洲撑着晕沉的身体坐起来,环视了一圈已经没人的房间。
半晌,她轻轻唤了一声:
“池柚。”
没人应答,看来也没在卫生间,是真的已经走了。
白鹭洲猜到了。只要是池柚醒在前面,酒意一旦完全褪去,池柚肯定会无法面对眼前的场景。昨晚胆子再大也是酒后,清醒时,池柚对她的尊敬和恭谨永远都会排在第一位。
所以肯定没胆子再留下来等她醒。
白鹭洲疲乏地从床上站起来,严谨地整理了很久睡得发皱的衬衫,发现衣摆的褶痕怎么也抚不平后,无奈作罢。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收好手机,也打算先离开。
走的时候,她无意间一瞥,注意到了桌上被矿泉水瓶压着的字条。
她踱步过去,拿开矿泉水瓶,拈起那张纸条看。
【谢谢。】
是池柚的笔迹没错,只是……
谢谢这两个字,是想说什么?
谢谢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扉,正视她们这段感情吗?
白鹭洲发现越是笼统简略的字眼,解读方式越是可以有千千万万种。她要是加了池柚的微信或是有池柚的电话号码,这时可以亲自问一问对方。不过可惜,昨晚事情太多,她没想起来这回事。
她也不准备现在立刻就去找池柚。
因为,再次见面,面对清醒的池柚,她们或许会说一些比昨晚更深刻的话题,她们的关系也有可能迎来一个转折。而在此之前,她需要去做另一件事。
她要先回家,和父亲、母亲、爷爷、奶奶,所有长辈告知,她准备要和一个小她9岁,还曾经是她学生的女孩子尝试接触了。
其实白鹭洲清楚,她和池柚未必能真的走到一起,关系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会变。
但如果,万一,她能跟池柚走到一起,不论这个可能性多大多小,她都必须要保证先排除掉所有路上会出现的荆棘。她不想未来某一天,交往了,情至深处了,才叫无法接受这段感情的家人们来插足干涉。
家人涉足必定会给池柚带来莫大的压力。白鹭洲对爱情和爱人这两者慎之又慎,她绝不愿意这样不负责任,自己上了头一意孤行地开始,然后将压力丢给两个人去承受。
如果可以,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她一个人先承受完就好。
她痴迷于安全感,习惯铺好一切后路之后再启程。
这样的安全感,她也想给予池柚。
白鹭洲走出门,楼里还有一些没离开的
学生,有几个上过她课的,看见她诚惶诚恐地打招呼。也有问起她怎么会在这里的人,她含糊过去,没什么精力详细解释。
她先回了白柳斋,爷爷和奶奶都在,刚吃过午饭。
他们问她吃饭没有,要不要再做一些菜,她摇头说其他事要谈。
于是祖孙三人郑重地坐在石榴树下的石桌边,开启了一段长达一整天的对话。
想象之中的,爷爷长久地沉默,奶奶有些激动,质问了她很多东西。比如年龄,比如性别,比如身份。
白碧英想不通,白鹭洲从小到大都是个优秀的孩子,尤其是做完钛板手术后,唯一的一点缺陷也补全了,她身边从来都不乏追求者,为什么非得要一个年龄那么小的女学生。更别说他们还见过那女学生屁大点的孩童时期,池柚于他们眼中固定在了作为小孩的初印象,然后这整件事就变得更加不可理喻。
但白鹭洲告诉他们:
“你们知道我的,我决定的事,从不会放弃。”
李恩生和白碧英当然知道,这句话从白鹭洲口中说出来有多可怕。
如果是白鹊起那个性格的丫头,说出什么任性放肆的话,他们都可以无所顾忌地臭骂她一顿,让她赶紧清醒清醒。可这是白鹭洲,白鹭洲一生理智坚定,从不任性妄为,一件事被她讲出来,比真理还要令人信服三分。
不可逆了,回不了头的。
他们交谈了一天,奶奶的情绪大幅度起伏好多次,白鹭洲的态度却一直没变过,端正地坐在那里,表情都始终是淡淡的。
最后李恩生拉住了白碧英的胳膊,说了句:“算了,随她去吧。”
白碧英:“你就这么让我看着她昏了头往火坑里跳?你是不是忘了前几年因为一个追她的学生,邻里街坊都把她的脊梁骨戳成什么样子了?!你要让我看着她以后一直活在别人的非议里吗!”
李恩生沉声说:“我相信她没有昏头,她一定想得很明白才决定这么做。那是不是火坑,我们说了也不算。至于非议……”
他看向白鹭洲,问她:“你怕吗?”
白鹭洲:“不怕。”
李恩生:“会后悔吗?”
白鹭洲:“不会。”
李恩生点点头,说:“只要你自己不做后悔的事,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奶奶只是担心你以后的路会不好走,她对池柚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我会好好劝劝她,过段时间就好了,你放心。”
白碧英气得骂他:“你个死老头!”
李恩生微笑着揽住白碧英,拍她的肩,又对白鹭洲说:“起码三个月后,再把那个小丫头带回白柳斋来见我们吧。太早的话,我怕你奶奶给小丫头的醪糟豆花里下巴豆。”
白碧英:“你!”
白鹭洲浅浅一笑,颔首,“谢谢。”
李恩生:“去吧。”
白鹭洲起身,向二老道别:“再见,爷爷,奶奶。”
临分别时,爷爷好心地提醒:
“真正难过的一关,是你母亲那关。”
白鹭洲点头,说她知道。
所以她才将头两个拜访的人定为爷爷和奶奶,她明白,和父母的拉扯会是一场持久战。
她也确实没料错。她只在白柳斋耗费了一天,但她在父母那里,耗费了整整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