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还还是第一次看到小龙哭, 这条仿佛永远不肯向任何人妥协的龙,在他面前暴露了最柔软脆弱的一面。
楚近楼把头埋在他膝间,呜呜咽咽地说:“我错了师尊, 我不该不相信师尊,我还以为师尊不要我了,以为师尊再也回不来了……”
江月还听着,却无法给予回应, 无法安慰他一句“没不要你”, 虚弱的元神在艰难控制着身体做出“摸头”的动作后就力量耗尽,需要时间重新积攒力气才行。
他只好听着楚近楼继续道:“我好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师尊了,求师尊不要抛下我,不要不理我, 徒儿真的错了, 徒儿以后都听师尊的,求师尊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情绪失控的小龙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形象, 在心中憋闷了十几年的话语一朝倾泻而出, 便有如开闸泄洪, 根本收不住。
同样收不住的还有他的眼泪,江月还感觉到自己的衣服都被泪水濡湿了, 他头一次知道小龙这么能哭, 好像也完全不比他的三徒弟差。
楚近楼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到最后,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他并不指望现在的师尊能予以他回应, 只是想给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说了很久, 也哭了很久, 说到口干舌燥,哭到无泪可流,他才终于停下,抬起头,用哭红的眼睛看向对方,哑着嗓子问:“师尊,我是不是很丢人?”
江月还看着他,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实在没办法告诉他“你不丢人,你丢龙”。好在这双眼睛是义眼,不会因长时间不眨眼而干涩,他可以长久地注视着对方。
楚近楼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总算是慢慢平静下来了,他和江月还视线相对了一会儿,看着那双有了神采的双眸,忽然意识到什么:“师尊,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他之前觉得傀儡的眼睛有了焦距,不是错觉?
江月还也不太记得自己醒了有多久,按照小龙偶尔跟他播报的日期计时,他大致能估算出,今年是他祭道后的第二十个年头。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五感慢慢恢复,第一个十年恢复了触觉,第二个十年找回了听觉,现在是第三个十年,他重新拥有了视力。
那么他从意识苏醒到现在,应该有十多年了,这一点时间于他而言不过弹指挥间,他每闭关一次都要几十年起步,十多年确实不算什么。
对楚近楼来说却不同。
他能够想象得到,小龙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等待的一方,永远是最痛苦的。
他之前闭关疗伤让小龙等了两百年,这一次,又重蹈了覆辙。
这让他难免对其多了一些怜爱,指尖轻微地动了动,还是没能抬起。
楚近楼察觉到这一点细微的动作,连忙握紧他的手:“师尊,你好好休息,我知道你醒了,你不用为我消耗不必要的力气,我会耐心等待的。”
他把对方的手在自己颊边贴了贴,又轻轻放回膝上:“我去通知两位师弟,还有云应仙尊。”
他说着起身,有些舍不得离开房间,好像怕自己一出去,师尊醒来的事就会化为泡影。
犹豫再三,他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转头出了屋。
江月还没力气转动眼珠,因而视野十分有限,楚近楼一走,面前这一小片区域就变得空空荡荡,安静非常。
不过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被喧闹声打破,萧易和苏阳得知他苏醒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赶来,于是他刚被楚近楼哭湿,被法术变干的衣服,又被小羊哭湿了一次。
江月还觉得这件新狐裘实在多灾多难,他看着两个小徒弟,发现他们的样子有所变化,是彻底长开了,少年的青涩感完全退去,变成了成熟的青年。
不过,可能因为苏阳本体是只羊,即便已经成年,也还是显得比常人脆弱小巧,再配上哭红的大眼睛,就更加楚楚可怜。
楚近楼皱眉在旁边看着,似乎有些不满于小羊趴在师尊膝头哭——很喜欢圈地盘的龙已经把那划为自己的“专属哭位”,并感到疑惑不解,明明他留下那么多眼泪,应该充满了龙的气息才对,这小羊居然还能哭得下去,是不怕他的气味了吗?
他没有站在江月还的视野范围内,江月还只能看到他的衣角,直觉告诉他,小龙现在应该不太愉快,却没有把这不愉快表露出来,而是在忍耐。
他不在的时间里,小龙学会了许多件事,其中最困难的一件,就是忍耐。
他不再和师弟们进行无聊的争宠,即便感到冒犯也沉默不言,江月还曾无数次想让他磨练性子都没能成功,却不想最终促成他成长的,是自己的离开。
苏阳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萧易眼睛也有点红,不过二徒弟的关注重点素来与众不同,他蹲在江月还身前,询问道:“师尊,这身体您还满意吗?您要是觉得哪里不合心意的话,我可以进行调整。 ”
江月还很想告诉他,不合心意的地方在于这具身体做工过于精巧,按照正常人的躯体等比还原,木头又是实心的,所以非常沉重,他操控起来十分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