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清离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不禁睁大眼，心说这小龙崽子胆子也太大了，真是给点脸就要上鼻梁。

他又看了一眼江月还, 心说师兄不会真想答应吧, 毕竟对于一个海棠受来说, 可没有那种“要等确定关系才能上床”的礼义廉耻, 要不要答应这小龙，只在他一念之间。

过了很久, 江月还才道：“交¨配恐怕不行。”

楚近楼一下子萎顿下来, 金色的眼眸中透出失望：“师尊既然不肯答应, 又何必说什么都可以提呢。”

“倒也不是不能答应, ”江月还有些犹豫，他想了想那枚快三千年没摘过的镇龙, 委婉道, “主要是，我怕你受不了。”

这话一出口，清离首先憋不住笑了。

他笑得太过明显, 瞬间引起了楚近楼的注意，又连忙别开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抽出折扇挡住自己的脸。

小龙不知道关于镇龙的事，自然也就不能理解江月还的话有什么深层含义，他自动把这话当成了“来自师尊的嘲讽”，原本还有些苍白的面容开始泛红, 有些恼羞成怒：“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质疑我不能让师尊满意？我是刚刚成年, 发¨情期也来得晚,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比别人差！”

“不, 你误会了，为师没有质疑你的意思，为师只是……”

实话实说。

清离笑得肩膀耸动，根本停不下来，小龙更加恼怒，一张俊脸烧得通红，咬牙切齿道：“师叔！”

清离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觉得师兄这两句话简直是嘲讽力拉满，居然对着“本性淫”的龙说“怕你受不了”，这就好比对着数学老师说你不懂数学一样，小龙不生气才怪。

虽然他确实只是实话实说。

江月还没能对自己的话继续做出解释，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体质的事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无论是楚近楼又或萧易、苏阳。

他的沉默让小龙愈发暴躁，尾巴不自觉地从衣摆下面探出，“啪”“啪”地拍击着水面，他沉下脸色，准备像以前那样一走了之。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前一秒，江月还却又开口了：“不过……”

楚近楼动作一顿，等着他的下文。

江月还没说话，只将袖口撸起来一些，把自己的手腕递到对方面前。

楚近楼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什么？”

“交¨配恐怕不行，但可以给你咬。”

“……”

楚近楼看着那截白皙的手腕，手腕内侧还有他幼时留下的齿痕，他一时搞不懂师尊的意思：“咬手腕有什么用？”

“你不是想喝我的血吗？”

楚近楼眉头一跳，觉得师尊根本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我对你的血没兴趣。”

“那你之前为何要咬我，两次？”

“那是因为……”小龙深刻体会到了妖族与人类之间的认知差异，愈发烦躁起来，“因为情不自禁。”

江月还以前不懂何为“情”，更加不懂何为“情不自禁”，如今被小龙气过这么一番，倒是有些许感悟，但依然不明白为何情不自禁就要咬人，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试图从他口中得到更加确切的答案。

但就像他无法跟小龙解释自己的海棠体质一样，小龙也没办法说清为什么想要咬人，只得气急败坏道：“我们妖，就是喜欢这样！”

“哦，”江月还表示理解，他愿意对其他种族的交¨配习惯保留充分的尊重，“就像夜晚总是能听到有母猫在惨叫，大抵是因为被公猫咬住且侵入，你这样说为师便懂了，你上次咬我，也是因为这个。”

楚近楼：“……”

他觉得师尊不懂。

虽然他上次咬人确实是因为这个，但他自诩为妖族中最高级的龙，并不想把自己跟那些只有繁衍本能的低级生物相提并论，他想咬人，只是想在师尊身上留下一点什么，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记号，弄脏那具纤尘不染的道体。

他是条自私的小龙，对救过自己性命、给予他新生的师尊有非分之想，他知道自己大逆不道，可他停止不了这种思维，恨不得现在就将面前的人吞吃入腹。

他跟师尊说不清楚，索性不再说，他的思想已经够肮脏了，不太想让师尊知道自己的下限在哪，干脆别过脸，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更让他生气的是，师尊居然拿猫来作比较，那种短小又有倒刺，甚至不能给配偶带来快乐的生物，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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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正气到这里，忽然听见江月还又道：“你若不咬，那便换些其他的补偿，是想要仙丹，还是秘籍，或者是什么其他的……”

楚近楼对这些一概不感兴趣，忽然他抬起头来：“可以咬脖子吗？”

江月还回想起上次在幽潭洞的事，微微蹙眉：“为师说了，不能和你交¨配。”

“不交¨配，只咬脖子。”

江月还搞不明白这又是妖族的什么喜好，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单纯被咬一口似乎没什么问题，遂撩开自己披散的长发，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来吧。”

楚近楼其实没想到他真会答应，一时有些震惊，想师尊一定不知道他们龙口中的“咬脖子”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再解释了，像是恶作剧般，很想看看师尊自己发现时的反应。

于是他撑起上身，凑上前来，伸手将对方雪白的发丝别到耳后，他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犬齿，用其中一颗抵住了对方颈侧的软肉。

江月还眉头皱紧，脊线微僵——这一口实在是太痛了，他能感觉到皮肤被那颗尖牙刺穿，犬齿深深地嵌进了皮肉，这让他颈侧皮肤瞬间热了起来，泛出一片通红。

楚近楼并没停留太久，只是简单地咬破、拔出，又用舌尖舔了舔以便止血，就好像真的是单纯咬一口似的。

江月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舔过之后就不太疼了，但他摸到被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点细小的凸起，像是变成了一颗痣。

他看向楚近楼：“你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小龙开始装傻，“师尊说的可以咬，不准反悔。”

楚近楼说完，好像生怕他察觉似的，迅速起身：“我回幽潭洞了。”

眨眼消失在原地。

江月还实属不信他什么也没干，他指尖摩挲着那处凸起，觉得皮肤还是很烫，一时半会儿热度竟减不下来。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反应，他十分怀疑小龙在咬他的同时，还留下了什么别的东西。

他垂眼看向水面，伸手一拂，水面就变得平滑如镜，也像真的镜子一样清晰，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看清楚颈侧烧红的皮肤上确实留下了一颗殷红的小痣，像是血点一样。

他忍不住询问清离：“这又是你们妖的习惯？”

清离摊手：“别带我，这是楚近楼的‘个龙’行为，我是正常妖，可不会做这种事。”

“这到底是什么？”

“大概类似于一个……标记，”清离斟酌着措辞，“留下这个标记，意思是‘这是我的猎物，谁也不准碰’，标记里还留下了他的气息，你自己当然闻不到，在我们妖的鼻子里，你现在浑身上下已经完全是龙味儿了。”

江月还：“……”

“我可离你远点，”清离说着后退两步，“龙的气息对其他妖族而言有天然的威慑力，在印记消掉之前，所有妖族都得绕着你走。我还好，毕竟我修为在这，只是会觉得不太舒服，师兄若是需要接触什么弱小的妖族，还是小心一点，免得把它们吓死。”

江月还呼出一口气，觉得答应楚近楼让他下嘴可能不是什么正确决定，又问：“怎么消掉印记？”

“和印记的主人交¨配之后，自然就消掉了。”

江月还一时无言。

他算是明白了，小龙这是在向他表达“我今天可以不和师尊交¨配，但我先留个标记在这，师尊是我选中的配偶，迟早有一天要交¨配成功”。

真是难以管教的小龙崽子。

他有些生气，站起身来，却突然感到膝盖一软，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席卷全身，让他稍微踉跄了一步，险些没有站稳。

这种感觉他简直再熟悉不过，在林恙打造出镇龙前的三百年中，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这样的感觉中度过，因为不想堕落成一具被欲念操控的躯壳，他拼命抵抗身体的本能，所有精力都用来和这种本能斗争，以至于增长的修为全部消耗，三百年过去，境界没有提高半分。

直到林恙把镇龙交给他，他才终于从这种状况里摆脱出来，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近三千年。

得益于镇龙的压制，燥热感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点时间，就迅速消退，他神智重新清明起来，用头发掩住颈边的红痣，离开水边。

他知道那股燥热是因为龙气侵袭而来，如果换作常人，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只因他的体质对这种东西太过敏感。

估计楚近楼自己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跑得这么快。

“你还要收拾他吗？”清离问，“徒弟大逆不道竟想欺师犯上，不好好收拾一下，可是会后患无穷的。”

他这话说得十分添油加醋，江月还看他一眼，并没接他这茬，只道：“回去吧。”

清离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对方逐渐走远，往含露居而去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喃喃：

“师兄啊，晋江攻专破无情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心软就是被徒弟攻略的开始，你完蛋了啊师兄。”

*

一连数日，江月还都没再看见楚近楼。

但项圈的感应还在，他能感觉到小龙就待在幽潭洞，白天经常会出去，夜晚又回来睡觉，活动的范围是整座浮光山，偶尔也会去外山看看。

小龙还活跃，就意味着小黑屋给他造成的影响已经平息，江月还放下心来，也不想主动找他，把密室的封印又加了一层。

他脖子上留下的那颗红痣消不掉了，但平常被头发挡着，倒也不算惹眼，他没再去管，当做它不存在。

至于那瓶已经炼好的回元丹，他本来想给扔掉——自从得知那是用徒弟肋骨炼制而成的丹药，他就再也下不去嘴——却被清离制止，说这么好的东西扔掉实在浪费，实在不想要不如给他，他没有心理负担，敢给他就敢吃。

江月还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把药给他，暂时收进储物空间，以备不时之需。

楚近楼那边，因自掰龙骨炼药的计划被中断，没有了三个月的时限，他也不急着去找千业火莲了，索性继续留在幽潭洞修炼，想着冲击一下化神境瓶颈，成功了最好，不成功也没关系，可以等到肋骨长好后再出发，将风险降到最低。

浮光派又迎来了长达数月的平静，萧易服用过回元丹后修为大增，再也不会因过度疲劳而晕倒了，少年因此更加卖力，在藏书楼泡了两个月，又在锻冶台泡了两个月，居然真的将那台灵器锻造机器复原了出来。

林恙的这台机器叫做“万象”，萧易沿用了这个名字，在清离的建议下，为其命名为“万象零号·复刻”。

万象零号横空出世的那天，整个浮光派都震惊了，所有弟子都跑来锻冶台看热闹，他们没想到这些失传了一千年的东西居然真能被重新还原出来，弟子们激动不已，下饺子似的吵闹了整整一天，身在含露居的江月还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他被吵到头疼，忍不住下山来看看的时候，弟子们终于消停了。

他看着那台崭新的“万象”，唇边不禁浮现出笑意，徒弟的成长让他欣慰，如果萧易能够将这些失传的技艺重新复原，让千机阁重现于世，浮光派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实力都将大大提高。

那么即便有一天他不在了，他们也能自保，浮光派也能长久地存留下去。

半年多的时间里，萧易不光还原出了万象零号，将万象零号投入使用，还根据成品的灵器质量对其进行改进，造出了更新换代的万象壹号、万象贰号。

又根据千机阁遗存的图纸，造出了一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包括帮弟子们修习仙法用的机关人，派内弟子一下子修炼热情高涨，从没像今天这么积极主动过。

萧易以一己之力带动了全浮光派的修炼欲，这是江月还始料未及的，对此，只有清离一个人不太高兴，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都修仙了还要内卷吗，放过我吧！”

这日，江月还闲来无事，准备去清尘那边看看自己的小徒弟。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苏阳了，这半年多以来，苏阳一直跟着清尘到处跑，清尘酷爱收集稀奇古怪的植物种子，浮光派这几十座山根本不能满足她，隔三差五就要外出一趟，数日方归。

自从发现苏阳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所有植物动物看一眼就能叫出名字，她就像捡到宝似的，每次出门必带上他，效率大大提高。

做为报答，她把珍藏的妖丹全拿出来给苏阳吃，可怜的小羊羔每天都被喂得饱饱的，撑得眼泪汪汪，因为修为增长过于¨迅速，导致身体也成长得很快，整个人长高不少，跟萧易差不多高了，从外表看上去，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头顶的羊角也长到一指长，但他能自如化形后就把角收了起来，现在完全是人的模样。

在无数次造访扑空之后，今日江月还终于成功见到了自己的徒弟，许久未见，他竟觉得这小羊羔有些面生，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下一刻，这种陌生感就烟消云散，因为苏阳察觉到他来，抬头看向他，刷地流下两行泪来。

江月还还以为是小羊羔怪罪他很久没来，觉得委屈了，便上前想安抚他，谁成想对方竟倒退两步，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地：“呜呜师尊你别过来！”

江月还：“……？”

苏阳睁大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泪眼朦胧：“呜呜呜师尊被龙标记了，师尊不干净了！龙太坏了！龙不会在向我示威吧？呜呜龙不会想吃了我吧！呜呜呜呜……”

江月还：“……”

苏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让他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痣——要不是苏阳提醒，他都快忘了这东西。

看起来清离说的是对的，龙的气息对其他妖族有天然的威慑力，越是弱小的妖族越会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