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手上也沾到了!龙太坏了,居然用这种方法!龙好可怕!师尊不要碰我呜呜!”
江月还只好不再靠近,跟他保持着这个距离:“你清尘师叔呢?”
“师叔……师叔还没回来,”苏阳抹了一把眼泪,眼睛都哭红了,抽抽噎噎的,“我、我带小鹿先回来。”
“小鹿?”
苏阳把放在旁边的药篓拿到身前,里面蜷着一只很小的梅花鹿:“它受伤了,被野兽咬断了腿,我跟师叔采仙草的时候发现的,我带它先回来,师叔还在采仙草。”
他说着把药篓放倒,让小鹿出来,小小的梅花鹿挣扎着站起身,江月还看到它一条后腿已经断了,只剩半条,断口处还在流血,随着它的动作,一滴一滴地淌到地上。
可见,如果没有苏阳的救助,这只小鹿就算没被野兽吃掉,也会因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而死于非命。
这是自然界的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江月还并没有太多感触,也不会因受伤的动物可怜就去救助,生命的消逝在他眼中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稀松平常,他或许会产生一些怜悯,却不会去主动干预。
据他所知,清尘也不是那种随便看到点什么可怜的小东西就往回捡的性格,她身为医修,被她救活的生命不计其数,没能救活的生命也不计其数,早已看淡生死。
所以苏阳想救这只小鹿,定不是因为被清尘影响而产生的什么医者仁心。
他没有去指责徒弟爱心泛滥,也没有说“我们修真界不需要这样无用的恻隐之心”,只道:“你为什么想要救它?”
“它很可怜啊,”苏阳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小鹿受伤的那条腿,浅绿色的光点自他指尖逸散出来,汇入那狰狞的伤口,“我看到它们,就会想起自己,我被那些人追杀,小鹿被野兽追杀,我被师尊所救,所以我也想去救别人。”
江月还看着小鹿渐渐愈合的伤口:“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它的生命原本就到这里,它就该在这个时候死去,你强行救下了它,属于逆天改命,是在忤逆天道。”
“没有谁是天生就该死的,”苏阳抬起头,他终于止住了哭,看着对方的眼睛,“如果我救回来的不是一只小鹿,而是一个人,师尊会觉得我的行为奇怪吗?”
“嗯……”江月还思索了一下,“或许不会。”
苏阳:“那么小鹿和人又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活着的,只是长得不一样,人会像野兽一样追杀我,小鹿被我所救,也会像人一样报答我,或许有朝一日它开了灵智,会变成真正的人。”
江月还微微一顿,他仔细品味着这番话,内心若有所悟,或许他突破境界失败时所遭遇的一些瓶颈,就藏在这番话里。
苏阳又道:“既然人可以逆天改命,动物又为什么不行,妖族魔族又为什么不行?天道真的有那么闲,时刻盯着我们准备降下天罚吗?”
天道……
江月还伸出手,垂眼看了看自己掌心。
天道给予的指引,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但此刻他显然还无法完全参透个中道理,只好先将这些思绪压下,问苏阳道:“你治好它的伤,可它也是一只瘸腿的小鹿了,如果你再将它放归野外,它依然会死。”
“萧易师兄有办法治好它。”苏阳说,“其实清尘师叔也能,但师叔说断肢再生的仙法很消耗修为,她不会对除浮光派以外的弟子施用。”
他说着,忽然有些垂头丧气:“都怪我太没用了,要是我能修炼到师叔那个境界,我自己就能治好它。”
“萧易……能治好它?”江月还有些怀疑,这个千机阁的传人业务这么广,还负责给动物治伤?
他不记得林恙留下的图纸典籍里有这部分内容。
“也不能算治好,”苏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师兄去拿东西了,应该很快就回来,师尊一看就明白了。”
于是江月还不再问,和他保持距离坐下,在小院里等待。
没过多久,院外就传来萧易兴奋的声音:“苏咩咩,我回来了!啊,师尊也在?”
“……我不叫苏咩咩,”苏阳居然被他在师尊面前叫这个名字,不觉有些羞耻,“都说了,我叫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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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阳光的阳!”
“都一样都一样,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江月还没插嘴徒弟们的吵闹,只看向萧易手中:“这是?”
“噢,是我从阁主留下的图纸上看到的,”萧易也搬过椅子坐下,他是普通人类,感觉不到对方身上龙的气味,自然坐得离师尊近了些,“假腿,或者叫义肢。”
江月还听到这两个字,回想起来什么——林恙曾有一位道侣,那人加入千机阁前被仇家追杀,让人砍断了一条手臂,林恙就想方设法帮他接了一条假的,像真的手臂一样灵活,义肢因此而发扬光大,风靡一时,身有残疾的修真者纷纷找千机阁定做义肢,还以拥有义肢为骄傲,一度形成了某种潮流。
只不过,随着千机阁覆灭,林恙和他的道侣纷纷仙逝,这项技术也失传了。
他听到徒弟再度提起这两个字,心底难免有些惊讶,又问:“给动物接?”
“嗯,是啊,其实给人用的我也做出来了,但没有试用过,我看浮光派内并没有身有残疾的弟子,又不好去其他门派找,只能先用动物尝试了。”
江月还心道并不是浮光派内没有残疾弟子,只是他们都被清尘治好了,断肢再生、活死人肉白骨都属于逆天改命,需要和天道等价交换才能达成,也就是说,清尘会因此折损修为。
医修是很难得的,像清尘这种境界的医修,可不是随便哪个门派都有。
萧易让苏阳帮忙,控制住那只小鹿,尝试给它装上义肢,或许因为苏阳本身是妖,小鹿在他手里很是听话,并不挣扎,任由他们摆弄,专心致志地偷吃着药篓里的仙草。
义肢是仿制小鹿另一条后腿的模样做的,萧易折腾半天,终于将它装了上去,又觉得形状有一点点奇怪,遂用灵根对金属进行调整,变成最合适的形状。
固定好后,他放开小鹿,让它自己尝试走动,小鹿显然还不适应这条新装的假腿,磕磕绊绊地摔倒好几次,这才慢慢稳住了,就是假腿到底不如真腿灵便,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师兄好厉害,真的成功了!”苏阳忍不住雀跃起来,“太好了,这下小鹿有救了!”
“但是还不够完美,”萧易看着一瘸一拐的小鹿,“现在的样子就像人拄着拐杖一样,人不能控制拐杖,只能向拐杖借力,根本做不到像真腿一样灵活。可阁主留下的图纸中还有手和手臂的义肢,甚至是完整的人形傀儡,像手指这样灵活度很高的部位……千机阁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脸上纠结的表情太明显,江月还没忍住提点他道:“灵气。”
萧易一愣,猛地抬头:“灵气?”
江月还摊开手掌,让灵气在掌心汇聚,引导着那些灵气变换成不同的形状,用寒气冻结过后,透明的灵气便显现出来,像是人的经脉:“用灵气可以操控不属于自己的肢体,那么就意味着这些义肢只有修真者才能使用,没有开灵智的动物,是操控不了它们的。”
“原来如此。”萧易恍然大悟。
“但用灵气也有局限性,操作的难度大不说,一旦出现体内灵力告罄,或者其他的什么变故,就会出现义肢不能正常使用的问题,即便是千机阁,也没能顺利解决这个难题。”
“这样吗……”萧易思考着说,“千机阁都没能攻克的难题,也就意味着就算能够解决,解决方法也一定不在这个位面。”
江月还站起身来,觉得他能给徒弟的提点也就到此为止:“你们要收留这只小鹿吗?”
萧易:“当然,它已经这样了,就算放归野外也没法自己生存,我会养着它,等它长大一点,再给它更换新的义肢,就当作是它配合我尝试的报答。”
江月还没有意见,也不打算干预徒弟们的决定,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院子。
待他走了,苏阳鼻子一抽,又哭了起来:“呜呜呜呜……”
“你突然哭什么?”萧易十分不解,还以为他是可怜这只小鹿,“你喜欢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养啊。”
“不、不是因为这个,”苏阳抽抽搭搭,“是师尊,师尊他……他被龙标记了!”
“师尊?龙?你说近楼师兄吗?”萧易完全没有听懂,“标记又是什么意思?”
苏阳:“就是……就是,他被近楼师兄咬了,注入了龙的气息,现在师尊浑身都是龙的气息呜呜呜……”
萧易还是很迷惑:“那又怎么了?龙的气息……我没闻到啊?”
“你当然闻不到了,你是人,”苏阳抹一把脸,“标记在我们妖界就是表明所有权,告诉其他的妖,‘这个人是我的’,就像……就像小狗尿尿划地盘一样!”
他一说“小狗尿尿”,萧易瞬间就懂了,不由脸色一变:“你说楚近楼把师尊划成了他自己的?他凭什么,师尊明明是我们共同的师尊!”
“就是,龙太可恶了!”
“我去找他算账!”
“等、等等!”苏阳连忙拉住他,“萧易师兄,你打不过他的,我听说他已经突破到元婴巅峰了。”
“……他怎么突破得这么快?”萧易一脸震惊,元婴巅峰那是什么水平啊,姚家那几个天才小辈都修炼了百年,他记得自己刚拜入江月还门下时,师尊说楚近楼才是元婴初期,这才过去不到一年,已经到了巅峰?
他咽了口唾沫:“我吃了回元丹才到筑基巅峰……苏阳师弟,你到什么境界了?”
苏阳:“我……我金丹中期。”
“那我们两个加起来,能打过他吗?”
“很明显打不过吧……”
萧易咬牙,很不甘心地攥起拳头:“不行,就算打不过也要尝试,绝对不能就这么放任他把师尊标记了!”
“你说的没错,”有了他的鼓励,苏阳也胆大起来,“师兄,我跟你一起去!”
*
江月还离开清风居后,没立刻回自己的仙府,而是直奔幽潭洞。
他也很长时间没有见楚近楼了,刚刚见过二徒弟和三徒弟,对于大徒弟也要雨露均沾一下,顺便检查他这段时间的修炼成果。
他一进幽潭洞,就看到坐在水边修炼,故意把尾巴耷拉下来,垂进水里的楚近楼。
自从这小龙发¨情期结束,就愈发不爱把角和尾巴收回去了,没事就要放出来透透气,突显一下自己身为“龙”的特征。
楚近楼察觉到有人进来,回过头,上下打量了师尊一眼,又抽了抽鼻子:“师尊又去见那小羊蹄子了?”
这个称呼让江月还皱了皱眉:“那是你师弟。”
他不等对方接话,又道:“你怎么知道我去见他了?”
“师尊身上一股羊膻味,除了去见那小绿茶,还能从哪里沾来?”楚近楼很是嫌弃。
江月还看不懂他们妖,小羊说他一声龙味儿,小龙又说他一身羊膻味,可他自己分明什么都没有闻到,忍不住说:“你怎么不说我穿着狐裘,还有一股狐骚?”
“清离师叔还是不太骚的,”楚近楼认真道,“妖的修为越高,味道越淡,他身上已经没什么狐狸味儿了。”
江月还看着他,十分怀疑判断有没有味道的标准是讨不讨厌对方,而并非修为够不够高,之前清离帮他隐瞒回元丹的事,自然跟他同一阵线,要帮他说话。
小龙的心思昭然若揭,江月还懒得跟他计较,只问:“最近修炼得如何?”
楚近楼刚要张口,又突然皱起眉头,看向对方身后:“讨厌的东西来了。”
话音未落,两只“讨厌的东西”已经闯了进来,首先是萧易的声音:“楚近楼!你凭什么标记师尊!”
紧接着是苏阳的附和:“就是,你凭什么……啊师尊也在。”
一时间八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萧易苏阳明显没想到江月还也在,一场本应该在私下发生的争斗直接闹到了当事人眼前。
但小绿茶的段位显然不至于此,他大眼睛一眨,当场哭了起来:“被标记一定很疼,近楼师兄太过分了,一点都不心疼师尊!”
江月还:“……”
楚近楼睁大双眼,从蒲团上跳了起来,怒道:“关你什么事!浑身膻味的小羊蹄子!”
“什、什么?”苏阳被他吼得一缩脖子,忍不住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哪里有膻味,你才浑身膻味!”
楚近楼:“说的就是你,把师尊都弄膻了!”
“你……”苏阳气得脸都红了,“难道你就好闻吗?你……小狗尿尿标地盘!”
“你说什么?”楚近楼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小羊羔生吃了,“你说谁小狗尿尿,你再说一遍?!”
“就……就是说你,小狗……”
“够了,你们能不能不要为这个吵了!”萧易突然插了进来,“我就想问近楼师兄,凭什么标记师尊!”
“就是标记了,怎样?”楚近楼还不怕这两个小东西,仗着自己身高腿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你行你也上啊,看看能不能把我的标记覆盖,没那本事还要来跟我争抢,都知道我是小狗尿尿了,还不从我的地盘上滚出去,离师尊远点!”
“你……你凭什么让我们远离师尊?”苏阳哭得更凶了,泪珠成串往下掉,看上去格外楚楚可怜,“明明是你对不起师尊,你标记他,弄疼他,一点都不知道爱护他,他收你为徒,待你那么好,你这是恩将仇报!”
楚近楼:“你懂个屁!这叫两情相悦,师尊是自愿的!”
“师尊!”萧易再不顾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箭步冲到江月还面前,“师尊,你真是自愿的吗?”
江月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另外两个,忍不住抬起手,捻了捻自己眉心。
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