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后檐下,欣欣突然低头去看自己空空的手,两腿挪不动了,扭头朝楚陌喊:“糕糕,给糕。”
“昨天的麦芽糖吃完了?”楚陌弯唇。一提到麦芽糖,欣欣就似才好的伤疤被揭开一样,两眼立时生泪:“呜呜糖长腿跑了哇都跑了…”
洪氏佯嗔地瞪了一眼楚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再瞅瞅自家闺女这没出息的小样,又忍不住发笑。
一早爬起来就翻糖,发现布兜瘪瘪,里头只余一块。她爹骗她,说糖长腿连夜逃跑了。她满屋摸查,要抓糖回来。忙得满头大汗,一颗也没找到。
吉安拉着小哭包回到前院,正巧楚老太爷和周老管家出正屋。见到哭得脸通红的欣欣,周老管家想起车里还有几样糕点。
“不哭不哭,我们去拿又香又甜的糕糕。”
“嗝……糖跑了。”欣欣太伤心了,抓住递来的手指,咻咻嗝嗝地跟着去拿糕点。
亲定下了,楚镇中松快不少,看吉安的眼神充满了慈爱,这就是他家人了。
“安安啊,家里有急事,太爷就先带着陌哥儿回去了。”
“不等用完午饭再走吗?”吉安也只是客道一下,知道楚陌娘犯心悸,两人现肯定是归心似箭。
他倒想,但戏开演就得上全套。楚镇中叹着气摇首:“不了,”见自家小东西回来,转身抬手拱礼,“亲家,那我们就告辞了。”
吉忠明送他们到门口,又着大儿代他再往前送送。楚陌最后看了一眼吉安,挥鞭打马。
望着马车远走,直至看不着了,吉安才扭头回视盯着她的那道目光。没料到小姑会突然看来,吉欣然心有惊慌,但却没躲闪,仍直勾勾地盯着。
瞧她强作镇定的样,吉安甚觉无趣,一句没问抬腿绕过二嫂,跨进门槛。昨晚没怎睡,现家里也没事,她想补个觉。
回到屋里,才坐到炕上,里屋门帘就被从外掀起。
“娘。”
“嗳,”吉孟氏来到闺女身边坐,这会她心里正欢喜。只陌哥儿他娘病得下不了床了,她也得收着点。从袖口里取去一只小黄梨木盒,送到闺女手上。
知道这是楚家下定的物件,吉安小心地将盒打开。见半块乳白玉同心锁躺在红缎布上,眼波微荡。
“另半块在陌哥儿那。”吉孟氏也不去考究这玉价值几何,她要的就是楚家的在意:“好好收着。”
吉安拿起盒中同心锁,指下细腻温润。之前后院两手相握的画面浮现于脑中,突然间她对未知的前路,少了几分茫然,多了些信心。
“娘,您和爹近日是不是要出远门?”
还真有此打算。吉孟氏抓住闺女的手:“亲事定下了,两家便有了联系。咱们明知陌哥儿他娘病重,就不能装糊涂。去探望一下,顺便也认认门。”
那她要不要给楚陌娘亲做个小件,聊表一下心意?瞧姑娘凝眉,吉孟氏欣慰,到底是大了,晓得顾全了,拍拍她的手:“你给娘做的抹额就很好。”
“好。”
送走娘,吉安拿了绣样册子,坐到桌前翻看,挑拣意头好的花样。听外间动静,微卷的眼睫轻轻一颤,脚步声不属于辛语。转头看去,见吉欣然掀帘进来,神色没有丝毫变。
“小姑。”
吉安目光又回到绣样上:“有什事?”她亲事定下了,三房该很快就要去齐州府。瞧吉欣然的样,应不是来跟她道别。
看着端坐在桌前的女子,吉欣然比照着前生记忆,细细分辨着。一样的清冷,一样的目下无尘。眼神落在她正在翻的绣样上,也未觉有什不对。
“后天,我和爹娘、信旻、信嘉就要离家了。小姑,多谢您。”
娘存着的这幅花开富贵太繁复了,做个扶额实没必要。倒是独绣一支,连着枝藤正合适,意头也好。吉安已经在脑中勾勒图样:“谢我什么?”
等得发急的吉欣然立时回道:“谢您劝奶分家。”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其面上表情,生怕错过什么。只可惜,她们此刻不是正对着,不然可以看得更清。
吉安轻嗤浅笑:“不劝分家,难道还容着你娘继续胡来?”不去瞧吉欣然露出的诧异,“一个女子,冬日里天不亮披头散发地跪在你门前,你说她意欲为何?”
回看过去种种,吉欣然急摇首否认:“不可能。”
“我娘年岁大了,经得起一回,不代表她经得起第二回、第三回。”吉安敛目:“黄氏心里想什,我也不乐意费精气神去猜。既然不愿团在一起过,那就分开。”转眼看还呆着的吉欣然,“你不用谢我,分家于你爷奶是好非坏。”
真的只是这样?吉欣然又混乱了:“我爹中举了。”
吉安点头:“然后呢,他就不是你爷奶的儿子了?”原是在试探她。善林山上方圆老僧那句话还真没白说。
一句堵得吉欣然哑口,是啊,亲生的儿子。看着那人,她还是觉哪里不对,但又捉摸不到。
倒是吉安有一话想问她:“你认识辛语和楚陌?”
吉欣然大惊瞠目,急急摇首:“不认识,”说完就慌忙转身快步离开。
就这点道行?吉安回眼继续翻绣样册子,打算再找一个,做一双扶额。正屋里,吉孟氏在翻箱,既要去范州府,体面一定要摆出来。探病不能穿得过丽,庄重一些为好。
“这件怎么样?”
“不错,墨绿不张扬,花纹也不显。这件褙子还是信耘下定时做的。现丫儿有人家了,年底信耘又要成亲。我看咱们此次去范州府,你也舍得一回,给自己买两身好样儿衣服。”
“多花那银子做什?我买几匹好料子回来,想要什样做什样。”
“冬日里冷,你眼神又不好,我可不再给你穿线。”
“那就让丫儿给我做。她现在有人家了,绣坊的绣活不能再接了。”等老三一家走了,她还得去县里给郝掌柜报个喜。怎么说人家也是看着她家丫儿长大的。
吉忠明笑道:“还是买两身吧。”
吉孟氏不理。
西厢三房,黄氏沉着脸在收拾箱笼,她还在气昨日那个老和尚。自己签都求了。他倒好,竟不给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越想越气,是她不配吗?
吉欣然在自个屋里躲了一会,脑里全是她小姑那一问,还有…还有探究的眼神,直觉自己的秘密快蒙不住了。仓惶跑进主屋,一把抱住她娘,哭求道:“娘,我不想在这待了,咱们明天就离开好不好?”
“明天走不了。”吉彦从外回来,冷眼看着二人:“后天一早启程。”如今他不急己身,倒是十分忧这快及笄的闺女。
“爹,真的吗?”吉欣然泪眼朦胧,其中尽是期待。
吉彦笑笑:“是真的。”哭吧,到了府城,你会连畅快哭的空都无。冷哼一声,转身往儿子房里去。
母女面面相觑,不敢再作声。
二十这日,一大家子都聚到了正屋,为三房践行。女眷没啥话说,陪着黄氏母女擦擦眼,就当走过场了。男桌那边,三兄弟闹了几杯酒,诚心祝福两句,也算了事。
最真情实感不舍得离开的,只信旻、信嘉两半大孩子,在信耘身边赖一会,哭过了再去二房寻信宜、信启。四个抱一块,哭声震天,东厢屋顶都压不住。
送走三房一家,吉诚去县里车行,打算雇辆马车,和老二陪爹娘走一趟范州府。
只计划如此,但风云难测。才雇了车马,晴了大半月的天突然就阴了。当晚便下起雪,一夜埋了道。
雪才消融,范州府送信的人上门。
“这是吉忠明吉老爷家里吗?”
正在门前给马车铺褥子的吉诚,看着臂上扎麻的肿眼中年男子,心一沉:“是,这里是吉家。”
中年男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哀声道:“亲家老爷,我家大奶奶前夜里走了。”
“啊?”一脚跨出门的吉孟氏听着这话,实被惊了一跳,眼眶跟着红了,急忙道:“快起来说话,家里陌哥儿可有人看着?老太爷呢,他老人家身子如何?”抽了帕子擦拭眼角。
知道陌哥儿他娘病重,但也没曾想她这么快就撒手了。
中年男子双目含泪,就着亲家舅老爷的手爬起身:“大奶奶病了多年,老太爷早有准备,只少爷可怜啊……”
怎么不可怜?吉孟氏回头看走来的老头子。他们就慢了几天,便与陌哥儿娘错过,此生是无缘得见了。那孩子真是叫她心疼。
只吉孟氏不知,她惦念的孩子,此刻正冷着脸与桐州府韩氏当家人韩定奇对峙着,其乃楚韩氏嫡房堂叔。
“陌哥儿,你娘病重,为何不给桐州府去信?”
“有必要吗?你韩家是出得起看病的银子,还是请得来名医?”楚陌黑色锦衣外罩着麻衣,坐在主位,丝毫不将年过五旬的韩定奇放在眼里。冷眼飘过,分毫不掩地勾唇讥笑。
到底是不用费心思昌茂族里,一头乌发养得比他马厩里的马鬃毛还要油亮。
啪……
保养得宜,面上不见老态的韩定奇拍案而起:“你当你在与谁说话?”几年不见,这小崽子还真是长大了。
楚陌笑之:“想要我敬你,可以。”扭头看一旁的迅爷爷,“去把我娘留下的账本取来,请韩家主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