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那嫡母,实在太可恶了!”詹舟年出身世家,家族子弟尽皆读书出仕,即便是庶子也一样,他无法理解江家人的做法。
江深安静地听着少年为了他的遭遇而愤恨抱怨。
江深是真正传承千年的大世家子弟,吟诗作画是基本技能,琴棋书画也不过雕虫小技,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吟诗这个能力,是他自带的,而不是原身具备的,所以就算原身参加诗会,也无法像江深这样。
不过有些情况正如江深所说。
柳氏打压原身,不许他出门,更不许他去参加童生试。原身想了十几年科举做官,却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走上这条路。
詹舟年骂柳氏两句,就当是为原身的遭遇可惜吧。
詹舟年骂完,鼓励道:“江深,你不要难受,现在你自由了,可以参加科举和诗会了!”
江深看着他不说话。
詹舟年一开始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江深前些日子被赐封为驸马,已经失去了科举的资格,面色心虚地转开了视线,挠了挠头。
江深看得好笑,轻声开口道:“没事,我还可以多参加诗会。”
詹舟年似乎从这句话里找到了信心,来了干劲,点头道:“以后多多参加诗会,以你的才华和人品,总有扬名天下之日。”
江深含笑不言。
没过一会儿功夫,有刚才一起作诗的年轻人跑来喊江深。
“这位兄台,快随我们去,世子到了,听说你那首妙绝的诗句,正要见你呢。”
江深和詹舟年对视一眼,随他去了。
南荣候世子在后院长亭内,一水之隔就是女眷。
世子大概也是刚到,所以才会在这里歇息,见了江深,目露惊艳,显示称赞了一番江深的好气度,紧接着说起刚才的诗作,大肆夸奖赞美。
詹舟年想到刚才的事,又是得意又是与有荣焉,跳起来道:“我这有人,才华可不仅如此。”
“哦?”世子打量的目光看过去。
詹舟年看江深一眼,得意洋洋,神采飞扬,将江深刚才的另外两首诗念了出来,补充道:“这都是他后来想出来的,我这友人有大才!”
南荣候世子一听,双眼发亮,露出欣喜而激动的目光:“果然大才!”
他屏退了其他人,拉着江深说话。
“你可愿意觐见太子殿下,我可以将你举荐到太子面前。”
詹舟年:“……”
江深也露出异色。
南荣候世子以为他们不信,语气愤慨地辩驳道:“我不图你什么,也不是为了利用你,你放心!我只是看不惯那贺临吉,毫无才华,整日跟在太子身后献媚,不知道给太子灌了什么迷药,我看得不爽!”
只要你骂贺临吉,你就是我兄弟。
詹舟年眼睛微亮,飞快地冲到南荣候世子面前,恨不得握着他的手呐喊:“世子,英雄所见略同!”
“你也嫌弃贺临吉?”南荣候世子半信半疑。
詹舟年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贺临吉那厮是江南府上一届乡试的解元,我是这一届的解元,总有人将我和这种沽名钓誉之人相提并论,你说我嫌弃不嫌弃?更可恶的是,这厮得了太子青眼……”
南荣候世子听得满脸激动和赞同,不断附和:“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两人一见如故,说不完的吐槽,说了一刻钟,才想起来主角是江深。
詹舟年先想起江深,忍不住哈哈大笑,拉着江深到面前,热情道:“给世子介绍一下,这位是江深,灵秀公主的未来驸马。”
可想而知,南荣候世子是什么表情。
他以为找到了一个杀器,可以举荐给太子,取代贺临吉在太子身边的地位。
没想到,这个杀器竟然是近日来传得沸沸扬扬的灵秀公主驸马!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这还怎么举荐?据说太子对此人担任驸马并不满意,为此还和灵秀公主起了争执,连带着皇帝也很不高兴,所以才拖了十几天才下旨赐婚。
而他今天,还邀请了太子前来家中参加诗会……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看过去,太子身穿宝蓝色常服,头戴玉冠,双手负在身后,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了。
这群人里,除了太子之外,就数太子身侧的一个青衣书生最显眼。
青衣书生看起来二十上下,身高挺拔,长相俊朗,笑容和煦温柔,正在低声在太子耳边说话。
太子点头,神情十分赞同的样子。
南荣候世子眼底闪过一丝烦躁。
他是太子的伴读,两人一同长大,向来关系亲近,太子无论去哪,都要戴上他。
皇帝去江南的时候,他生病了,没有跟去,留在家里养病。
等他病好了,太子回来了,身后多出一个贺临吉。
从此,太子变了。
比起他,太子更愿意带着贺临吉出门,不管是在诗会还是赏花,身边永远有个青衣书生,整日夸奖贺临吉才华出众,为人风趣,说话悦耳,当着皇帝的面也是如此,恨不得嘴上一直挂着贺临吉。
而他,则因为不忿这种区别待遇,和贺临吉争吵,被太子嫌弃,赶出东宫,已经整月未能进宫见太子。
他这番举办诗会,邀请太子,担心太子不来,特意又邀请了贺临吉。
太子果然来了,还是与贺临吉一同前来。
其放松姿态,面上笑意,很显然,太子并未因为他消失了一个月而有丝毫在意,心里更看重的,还是贺临吉。
南荣候世子垂下眼睛,叹了口气,心里知道,他被放弃了。
他原先将太子当成兄弟,当成好友,当成生死之交。从此以后,他只能当做太子,当做未来的君王,在心里供起来,恭敬对待……
“见过太子殿下。”等到太子走到近前,南荣候世子弯腰行礼。
太子正在和贺临吉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但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睁大了眼。
他来太子身边不过两年,接义父的班,义父升迁去了十二监,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太子和南荣候世子的关系好,一起长大,特许世子见面不用行礼,已经有十年,让他在太子身边的时候,也对世子用心一点。
怎么会突然行礼呢?小太监完全不能理解。
世子弯腰行礼结束,抬起头,站在原地,等着太子说完话。
终于,太子和贺临吉说完话,看向世子,什么都没发现,开口道:“我带临吉过来参加诗会,你不会不欢迎吧?”
世子脸上堆出殷勤的笑容:“太子爷来,蓬荜生辉,怎么可能不欢迎。”
“哼!”太子不屑,看向了旁边,发现了江深和詹舟年的存在,脸色顷刻间沉了下去,“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世子心道,果然传言是真的。
他耐心解释道:“这是诗会的客人,诗会规矩,有才之人尽可参加。”
“这人也算有才?”贺临吉站出来,语气微挑,一丝不容辩驳的傲慢从这句话里流露出来。
世子听得这人的声音就觉得烦躁,想也不想地冷声怼道:“比你有才!不多,也就十倍罢了。”
贺临吉的眉心跳了跳。
这南荣候世子,果然令人厌恶,每一句话都带着阴阳怪气。
他看向太子:“殿下,学生十分好奇,既然世子说此人有才,正好是诗会,不如让他来比一比。”
太子也看江深不顺眼,毫不犹豫地点头。
南荣候世子心里有些无语,脱离童年好友滤镜,太子未免也太昏聩好骗了吧,贺临吉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的人将来真的能管理天下吗?
幸好,他刚才看过了江深的诗作,对他有信心。
世子看了江深一眼,眼神询问。
江深本来就是为了扬名而来,只要他足够得有才华,让皇帝太子都为之惊艳爱惜,就能避开与灵秀公主的赐婚,自然不会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世子立刻来了精神,开口道:“那就请太子殿下出题吧。”
太子对贺临吉很有信心,看着园子半天,想刁难江深,指着一水之隔的赏花宴,开口道:“往常都是颂景,本殿下听腻了,不如今日换个风格,写一写女儿之美如何?”
贺临吉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眼底有些急色,虽然很快平静下来,却还是被南荣候世子捕捉到了。
世子眼底发亮,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冲着江深疯狂点头暗示。
>江深看了看一水之隔的少女们,语气从容道:“可。”
这场诗会比试,自然不能是江深和贺临吉两个人参加,事实上,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喊来了所有参加诗会的年轻人,将他们聚集在长亭附近。
要是贺临吉输了,今日就要在所有人面前丢个大脸!
众人不知道世子想法,还以为世子好心提携,为了在太子殿下面前出风头,绞尽脑汁去想诗作。
这时,一艘小船从湖面劈波而来。
小船细长敏捷,上面仅仅站着两人,一个是船夫,一个是身穿黑色衣衫的少女。
少女五官精致,神色冷淡,目光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直到看见江深,她眼底微亮,忽然轻抿唇瓣,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美人一笑,刹那间春回大地。
江深的心脏跳动了几下,突然就有一首诗涌出嘴边——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