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离得近,陈翎的声音便越渐清晰,沈辞认真听着陈翎说话。
从起初的怕陈翎在天子跟前怯场出错,眼眶泛红,不由替他忐忑,到后来听他能够流利同天子应对,不仅分毫没有怯场,反而将亲近长辈考功课时,那种不张扬,却低调,谦虚和内敛拿捏得很好。
&nb sp;沈辞不由笑了笑。
他是知晓陈翎性子的,能听到陈翎在先帝跟前应对自如,所有的问题都言之无物,没有丝毫的炫耀与恭维,斯文柔弱的模样里,在说话时却蕴含了恰到好处的自信,让天家的目光里藏了赞许。
沈辞眸间渐渐升起暖意,心中微微一舒,也慢慢收起对他的担心。
阿翎也有不怯懦的一面。
他年纪虽小,却读过许多书,能言辞凿凿,与人之间的谈吐也能温和有礼,再加上并不张扬,很容易招长辈喜欢。
> 看着天家眼神中的满意,沈辞也跟着高兴起来。
唇畔也跟着微微勾了勾,但不好笑得太明显,而后,才又稍稍低下眉头,偷偷笑了几次。
眼下的陈翎,比陈宪和陈远光彩夺目多了……
至少在他看来,更像一个真正的皇子,而不是纨绔。
沈辞抬头时,正好见天家的目光朝他看过来。
而陈翎也顺着父皇的目光看过去,忽然间,陈翎眸间微微滞了滞,脸上明显浮现出一抹不加修饰的惊喜。
“过来坐。”天家吩咐。
“谢陛下。”沈辞上前。
天家的宴几在主位,陈翎的宴几在右侧,沈辞的宴几就安排在左侧,正好同陈翎相对。
陈翎抬头就能看到沈辞。
沈辞也能一眼看到陈翎眼中的笑意。
沈辞出现的时候,陈翎眼中少了许多先前的拘谨和局促,仿佛因为沈辞在,她眼中多了几分孩子应有的欢喜,活泼,笑意也写在脸上,她连人都坐直了几分,也一直笑盈盈看着沈辞,明显同盛文羽在时不同。
天家尽收眼底,又朝沈辞道,“朕许久没见你了,正好你也来了,朕先看看你功课近来有没有长进。”
沈辞,-_-||
燕韩所有的世家子弟都怕天家问起功课,只有方四平除外。天家尤其喜欢过问世家子弟的功课,回回众人都硬着头皮作答,但很少能有人让天家满意。方才陈翎就是极少数的情况,陈翎在先,他怎么答陛下肯定都不满意,沈辞所幸道,“陛下,我近来在习武……”
天家看了他一眼,继续问他。
沈辞见没用,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完,余光一直瞥见陈翎在掩袖偷笑。
等他答完,天家脸色都变了,“你真长进了,朕简直对你刮目相看。”
陈翎又想笑,但忍住。
陈翎从没想过父皇同沈辞说话,会与盛文羽是全然两种风格。
天家又看了沈辞一眼,继续问道,“那朕问你,最近又闯什么祸了?”
沈辞应道,“回陛下,暂时没有。”
天家看了他一眼,一面端起茶盏吹了吹,一面漫不经心道,“不是说才被狗咬了吗?”
沈辞:“……”
陈翎有些吓倒,也一脸震惊看他。
被,被狗咬了?
看到陈翎脸色泛白,沈辞知道他担心了,但又听天家慢悠悠问起,“那狗,怎么样了?”
“那狗……”沈辞嘴角抽了抽,忽然意识到,天家心中恐怕早就知晓得清清楚楚,才会特意当着他的面问起的,沈辞起身跪下,“陛下恕罪,那不是狗。”
天家再度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说吧,谁咬的?”
沈辞如实,“岷阳侯世子。”
“好端端的,他咬你做什么?”天家没看他,“你俩面都没见过。”
沈辞奈何,“我先动手打的人,他打不过……就咬我了。”
避重就轻,没人比他更有本事,天家心知肚明,“那你告诉朕,你打他做什么?”
沈辞看了看天家,没吱声。
“沈辞,朕问你话。”天家看他。
陈翎也担心看他。
这几日在宫中,都见父皇待她和善,这次却是少有的严厉。
沈辞拱手低头,“陛下,是我手欠,甘愿领罚。”
“朕要是不乏你的,以你的胆子真能将京中给朕捅个窟窿出来!大监。”天家吩咐一声。
“陛下。”大监上前。
天家放下茶盏,“拖远些,打三十板子,给朕重重得打。”
“是!”大监应声。
沈辞抬头,诧异看向天家,还真打三十板子啊……
但确实方才是他自己说的,身侧的禁军已经上前,将他拖走。
“父皇!”陈翎有些急了。
天家温声,“坐下。”
陈翎照做,这两日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开始慌乱起来,担心看向沈辞方向。
/> “阿翎,朕有话同你说。”天家话音刚落,陈翎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转眸看向父皇,“父皇。”
天家温和道,“阿翎,你能回父皇身边 ,是父皇这些年最高兴的一件事,父皇也想你一直留在宫中陪伴父皇。但如今太子也好,你二哥,三哥也好都京中有自己的府邸,你虽年幼,但一人留在父皇身边也不稳妥。朕已经让大监在京中寻了一处宅子,改作你在京中的府邸,日后,也会让方嬷嬷和启善一道跟去照顾你起居,等过几日,府邸的事宜安排妥当了,你再搬到府邸去。日后,也会有专门的老师教导你功课,朕也会给你在京中选合适的伴读,陪你一道留在京中。”
天家话音刚落,远处“啪”的一声板子声响起,继而是沈辞的一声哀嚎。
陈翎心中咯噔一声,也不由一哆,沈辞哥哥……
“让他小声些。”天家又吩咐了声。
大监唤了人去叮嘱。
陈翎也看向天家,“父皇……”
天家继续道,“阿翎,父皇替你挑选的伴读会一直陪着你,也是你日后在京中的心腹与依仗,要选可靠的人。端阳龙舟会上你也见过不少京中子弟,可有让你印象深刻的?”
陈翎正要开口,又听“啪”的一声,而后还是沈辞的喊痛声。
大监会意,“老奴这就去,让人把二公子嘴堵上。”
陈翎诧异看向大监,隐在袖中的指尖也死死攥紧。
再板子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陈翎大声道,“父皇,儿臣想沈辞作伴读。”
天家看向陈翎,“他终日惹是生非。”
陈翎咬了咬唇,“父皇不是说,伴读是儿臣日后的心腹,要选可靠之人?回京的一路,这一支都是沈辞在照顾儿臣,在儿臣心中,沈辞就是可靠之人。父皇,您别打了,您让他做儿臣伴读,儿臣罚他就是了。”
天家看他,“真要沈辞做伴读?”
“嗯。”陈翎笃定。
……
“殿下真这么说?”沈辞眸间刚露诧异,很快,屁股上的疼痛感就传来,“疼疼疼疼!轻些大监!”
大监叹道,“我的二公子,我的祖宗!您就忍忍吧,不好好上药,真留下病根怎么办?”
沈辞这才不吱声了。
大监继续,沈辞忍住,脸都憋红了。
大监又道,“老奴知道的都同你说了,你就好好在宫中养着,等能下床了,再赶紧去陛下跟前复命。陛下说了,三十板子只打了五板子,剩下的二十五板子存在殿下那儿,殿下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
沈辞恼火。
大监叹道,“也别怪陛下,二公子您这是自己往钉子上撞!岷阳侯世子多久没入京过了,二公子你怎么也不想想?这次陛下怎么会忽然让岷阳侯世子入京,当然是有安排的,您倒好,上来就把人世子揍了,陛下还得安抚着岷阳侯府的情绪,您说陛下这气不往您身上撒,往谁身上撒?早前老奴就同您说了,让您等几日,怎么就不知道消停呢?”
沈辞语塞。
大监又道,“得亏这回是四殿下开口,四殿下才回京,陛下宠着,但也没赏过,四殿下要护着二公子,陛下这才松了口,眼下这京中,也只有四殿下开口,陛下才会松口。二公子,您日后就让人省点心吧。”
沈辞刚想开口,“疼疼疼!”
大监摇头,“现在知道疼了。”
……
“伯父怎么看?”丽和殿中,天家同敬平王对弈。
敬平王笑道,“不都定下来了吗?沈辞挺好,就是皮了些,欠收拾,但陛下也喜欢他。盛文羽和沈辞,这俩孩子不差。”
天家笑了笑,如实道,“朕当初让沈辞去接阿翎,是想沈辞年长阿翎不几岁,他那张嘴,让他陪阿翎一道回京,阿翎在路上也不会太闷。但回京中,朕原意是想让盛文羽来做阿翎的伴读,盛文羽稳妥,背后也有建平侯府,他做阿翎的伴读做合适。”
敬平王落子,“那陛下怎么改主意了?”
天家叹道,“回京之后,启善和石怀远都同朕说,回京路上沈辞和阿翎要好,沈辞很照顾阿翎,阿翎也信赖沈辞,朕原本还想,沈辞这家伙还有照顾人的时候?但沈辞早两日将岷阳侯府那小子给揍了,事后朕问起他,他也一个字没提宪儿和阿翎,自己抗了下来。朕忽然觉得,同盛文羽的稳妥相比,沈辞更有血性,更简单,是另一种稳妥,朕忽然想,他留下来做阿翎伴读倒更合适。”
敬平王也笑,“盛文羽和沈辞都好,就是看陛下怎么安排阿翎……”
天家看他。
敬平王声音依旧温和如晨钟暮鼓,“陛下若想阿翎做一个闲云野鹤的四皇子,那就让沈辞护着阿翎;陛下若想让阿翎日后做东宫……”
天家指尖微滞,敬平王抬眸看他,“那眼下留下的人,就应当是盛文羽。”
*
屋中,大监刚走,脚步声又折了回来,沈辞叹道,“知道了,大监,不闯祸了。”
但身后的人没应声。
沈辞想转身,但屁股上挨了板子正疼,沈辞只能放弃,“大监,我回不了头。”
身后,陈翎红着眼眶,轻声道,“沈辞哥哥。”
沈辞“嗖”的一声伸手拿被子盖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