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念念不忘（四）

“阿念。”沈辞在屋外敲了敲门。

“爹？”听到沈辞的声音, 陈念放下手中的笔。

听到陈念应声，沈辞才推门入内，温和看了看他, “这么晚了, 还没睡？”

案几上有摊开的册子，也有才搁置下的笔墨。

灯盏里剩下的油不多，应当是从黄昏前后就一直在伏案，到眼下还没停下来过，“马上就睡了。”

沈辞没说破。

入了九月, 林北已经开始入冬, 晨间和夜里都要穿上厚厚的大氅御寒, 屋中也不例外，再好的碳暖，屋中也透着凉意。

沈辞入了外阁间中，伸手阖上屋门, 怕凉气涌入。

而后，又移步至屏风后的窗户前, 稍许推开了一道缝隙，用小木棍支好。

这样的缝隙刚好被屏风挡住, 不会直吹屋中，但也确保窗户不会阖上。

陈念笑了笑。

父亲和母亲不同, 父亲的关心很少留在直接的言辞里, 但大都在轻描淡写的细微处。

譬如方才阖门，又譬如, 上前, 取下自己身上大氅给他, “披着, 你在屋里没怎么动弹，大氅里也是凉的。”

陈念伸手接过，大氅还带着父亲的体温。

陈念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上父亲递过来的大氅，暖意包裹下，好似瞬间就不怎么冷了……

父亲的肩膀宽阔，大氅披在他身上有些宽大，却像父亲的臂膀一样，从幼时起，就让人心中觉得莫名的温暖与踏实。

陈念笑着看向父亲。

沈辞正蹲下，拿起一侧的铁丝，耐性得调整了稍许碳暖的位置。

因为位置的变动，碳暖中的火苗跳跃着，发出呲呲声，而后明显比早前暖和了许多，沈辞又看了看稍许，确认已经调整好了，眸间才又浮起一抹笑意。

陈念也在沈辞对面蹲下看着父亲。

沈辞温声道，“虽然出门在外的时间不多，也要学会照顾好自己。林北不像旁的地方，夜里天寒，碳暖不一定好用。记得将这里留些缝隙出来，有风进去，碳暖会烧得旺些，屋里就没那么凉了。”

“会了。”陈念笑道。

沈辞笑了笑，他知晓阿念自幼就聪明。

沈辞看了看他，继续道，“这些事，宫中的内侍也能做，但抽空动一动，就不会一直坐那么久。”

“知道了，爹。”陈念应声。

沈辞这才放下手中物什起身，陈念也跟着起身，“爹找我有事？”

沈辞颔首，两人在一侧落座。

“阿念，既明（范玉）来了，这次要同巴尔商谈谈边界商贸之事，既明会留在林北一段时日，爹也要暂时留在林北同他一道，这次不同你们兄妹二人一起回京了，爹要年关前才能回去，你带妹妹先走。”

“好。”陈念端起一侧的水壶，给沈辞冲茶。

林北天凉，茶水也凉得快。屋中大多会有一直架在火上水壶，水是暖的，要喝的时候，用热水冲茶。沈辞接过陈念递来的杯子，也见陈念自己冲了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唇瓣呵出一抹暖意。

沈辞温声道，“阿念，腊月你要入主东宫，原本爹能陪你，但眼下看是来不及了。阿翎同你一处，爹不担心，但有些话，爹想提前同你说。”

陈念放下茶盏，“阿念听着。”

陈念看向沈辞。

沈辞笑了笑，唇瓣一抹笑意，“就父子之间的夜话，别告诉你娘。”

陈念忍不住笑，“知晓了。”

从他懂事起，就知晓父亲护着母亲方式与旁人不同。

母亲在朝中事务繁忙，父亲也时常在边关驻军中巡视，两人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在一处，还有一半的时间在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但无论在何处，两人都会相互体谅，也都在为燕韩竭心尽力。

这样的体谅与默契很让人羡慕，他也并不觉得父亲母亲从小给他和妹妹的照顾与关爱比旁的孩子少，相反，可能更多。

但与旁人相反，在他和妹妹这里，母亲的教诲更多，父亲很少直接同他和妹妹说教，更像是一直站在母亲身后， 自己也多听母亲的，但其实他都知道，父亲才是母亲的倚靠，只是一直默默站在母亲身后。

父亲对他和妹妹，关爱的方式不同，但从小到大，父亲在他心中一直是温暖。

譬如当下，“东宫的事，你娘会同你说，爹今日同你说的是旁的。”

陈念看他。

沈辞笑道，“你娘对你的要求和期许都很高，也寄予了厚望，但世上不会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也没有完全一样的路，你面对的燕韩同你娘当年面对的燕韩也是不一样的。你娘和朝中官员，军中将领，还有国中百姓都会希望你做一个明君，继续开拓燕韩盛世，爹也希望。但爹更希望的，是你自己能清楚自己没一步想做的事，每一个阶段想成为的人，对爹来说，这才是更重要的……”

“爹……”陈念知晓父亲的期许。

沈辞继续道，“你想做什么样的东宫，日后就去做什么样的东宫；想做什么样君王，日后就做什么样的君王。没有人的人生轨迹是旁人铺陈好的，每一步都要靠自己一步一步扎实得走，既然是走，就一定会跌倒。跌倒也不可怕，众目睽睽之下的跌倒更不可怕。人无完人，没有人规定东宫不能做错事，也没有人规定天子不会犯错，但爹希望无论你在什么时候，都有坦然接受的心胸，和重新再来的勇气。”

“爹。”陈念眸间微润。

沈辞嘴角微微勾勒，“还有，无论你在何处，身居何位，在爹心中，你都是爹的阿念；也无论日后遇到遇到多少搓着风波，爹都在你身后。”

“爹。”陈念喉间哽咽。

沈辞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像小时候一样，“东宫不易做，但爹相信你能做好。”

陈念颔首，“知道了，爹，念念会努力的。”

*

翌日林北马场，郭子晓，余亚，周世俊等人都在，小沈歆也在。

“余叔叔，周叔叔，郭叔叔，你们猜谁会赢啊？”郭子晓抱着沈歆，沈歆在郭子晓怀中问起。

先开口的是周世俊，一面摸摸下巴，一面叹道，“应该是沈将军吧，虽然太子的骑术是沈将军教的，但两月太子在边关熟悉风土人情，沈将军也日日带着太子去马场跑马，太子的骑术还真不错，但想要撵上沈将军，恐怕也不是容易事儿，是吧，余将军？”

余亚环臂摇头，“不好说。”

沈歆又问郭子晓，“郭叔叔，你还没猜呢！”

郭子晓看向自己怀中，将军的宝贝女儿，叹道，“我呀，我猜一定是太子赢！”

余亚跟着笑起来。

“为什么呀？”沈歆也笑。

郭子晓叹道，“将军是太子太保，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虽然将军他嘴上从来不说，但其实对太子维护得很，看着吧，他一定会输。”

“快看，来了！”郭子晓话音刚落，周世俊唤了声。

几人纷纷仰首，真来了，两马近乎是并驾齐驱，从远处疾驰而来，马蹄飞溅，带起扬尘无数。

“呵，我怎么觉得这次沈将军没太放水啊。”余亚感叹。

用得是没太，不是没。

沈将军的骑射，军中比得过的都没几个，要是不放水，太子根本撵不上。

但这种程度的放水，太子不仅能跟上，还能与沈将军并驾齐驱，确实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郭子晓也出乎意料，“嘶，太子的骑术这两月精进得好快，让人刮目相看啊！”

周世俊也感叹，“是啊，能进步这么快，是天赋无疑了。若不是太子，说是将门之后都有人信。”

余亚笑道，“将门之后都少见。”

郭子晓也笑，“来了！”

众人都屏住呼吸，包括沈歆。

眼见着两马并肩冲刺，在冲过重点的刹那，沈辞略微勒紧了缰绳，陈念骑马冲刺而过，沈辞迟了一瞬。

郭子晓三人都会意笑了起来，沈将军最后还是放水了。

放沈将军身上，是爱护太子。

但放在旁人身上，就是拍太子马屁！

这事儿原本也是双标，人与人总有亲疏远近，沈将军原本也同太子亲近。

不远处，沈辞和陈念两人都气喘吁吁 ，马背上，陈念调转马头看向沈辞，低声道，“爹，你又让我了！”

沈辞淡声笑道，“不是让你。”

陈念看他，沈辞没有再说旁的，“走吧。”

陈念笑着应好。

两人骑马上前，沈歆在郭子晓怀中欢呼，“爹爹！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