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文羽继续道,“我也好久没见老爷子了,时间过得真快,总觉得还是小时候经常往万州这处跑,仿佛也没多长时间……”
宁姿叹道,“多谢了,少逢。”
明日就是年关了,盛文羽来,建平侯府的年关便会冷清。
“能陪老爷子这这一程,我心中也没什么遗憾了。”盛文羽看她,“所以谈不上多谢,老爷子看得开,说起见你祖母,他没太多不舍,就是舍不得你。”
宁姿看他,“少逢,我祖父还同你说什么了?”
盛文羽脚下微滞,稍许思量,还是如实道,“他说他放心不下你,你要做学问,必定一路荆棘搓着,让我能照顾一二时候便替他照顾些……还说,他陪不了你太久,做学问孤独,但他尊重你。”
盛文羽见宁姿眼眶微红,却尽量忍住。
盛文羽轻声,“宁姿。”
宁姿摇头,也轻声道,“我没事,客房就在前面,我不送你去了。”
盛文羽点头。
宁姿转身。
盛文羽知晓她心里不好过。
……
回到屋中,盛文羽想起今日老爷子同他说起的话。
—— 不是不好,是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太多,喜欢什么都藏在心里,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什么,所以时时处处都克制……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值不值得,但你有你想维护的,就必定有取舍,有迟疑。有迟疑,就会有羡慕旁人的时候……
—— 少逢,我不想你走我早前的老路。世上没有事情可以重新来过,别让自己后悔。
盛文羽目光空望着案几上的灯盏出神,久久都未动弹过。
他没后悔过吗?
后悔过。
但让他重来,他还是会如此。
老爷子说的对,他太清楚想要什么,该做什么,所以一定有取舍。
这些取舍也曾迟疑过。
也羡慕过。
但都值得……
于他而言,甘愿藏在心底的,如何做都值得……
也永远不会让旁人知晓。
……
“盛文羽,给你的生辰礼。”
他打开,是一枚剑穗子,同他早前那个一样……
盛文羽微怔,目光中隐隐水光。那个剑穗子是母亲做给他的,母亲过世很久了,他同盛瑶不是一个母亲,也不会再有一样的剑穗子……
那个剑穗子,在两日被意外斩断了。
“这个剑穗子原来的手工太好了,我找了人缝了好久,还是有痕迹,不过能缝上也是好的,流苏断了两根,其余的接上了,这次上面加了金丝,没那么容易断了,你先试试看。”
他看着手中的剑穗子,心底好似打翻了五味杂瓶一般。
失而复得,又似……
陈翎继续轻声道,“我上次听你说起的,你母亲留给你的,这种东西当然珍贵了,比旁的都珍贵,收好了。”
盛文羽低声,“多谢殿下。”
陈翎看他,“盛文羽,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握着剑穗子,转眸看她,“殿下请说。”
她从袖间取出那枚刻了“悠”字的玉佩,莞尔,“你看,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也最怕它弄丢了,弄碎了,所以其实我们都一样,虽然过世的人不在了,但只要我们记得他们,他们就一直在,在心里,也在这里。我会让她看到,我会做一个好太子,做一个明君.”
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
他也跟着笑起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穗子。
陈翎又道,“你也替我保密,我的玉佩不外见的。”
明知是打趣话,他还是跟着笑起来。
陈翎起身,“生辰快乐,盛文羽。”
后来他遇上启善,启善收药瓶,他以为启善受伤。启善却笑,“哦,前两日殿下不知怎么回事,竟被金丝线割伤手了,老奴取了药膏给他。”
金丝线?
盛文羽 似是想起什么,脸上却没有显露。
正好去寝殿的时候,温识在,“世子?”
“殿下在吗?”他问起。
温识颔首,“殿下在温书呢,我替世子通传一声?”
他点头,很快,温识折回。
他入内时,陈翎正在伏案落笔,心无旁骛的模样让人很难移目。
他知晓陈翎很有天赋,也一直得天家和太子喜欢,赞许,但真正到东宫,才看到旁人没看到的,旁人都会说太子有天赋,但他看到的是她比旁人都更其勤奋,刻苦,废寝忘食……
“你来了?”良久,陈翎才反应过来他在。
盛文羽上前,“殿下在找的书。”
陈翎接过,忽然笑了起来,“历山游记?你在哪里找到的,京中到处都没有!”
陈翎是真的惊喜。
盛文羽习惯了温声内敛,“正好有个朋友,我托他找的。”
“多谢了文羽!”陈翎还在欣喜中。
盛文羽一眼看到她指尖的那道金丝刮痕,佯装不察……
那时,他才入东宫不久,沈老爷子过世,沈辞还在安城,那时的东宫里大多是他同陈翎在一处,后来才是方四平,再后来才又陆续来了旁的伴读。
他也一直以为陈翎是这样性子温和,心无旁骛的东宫,他也会像现在一样,替她找她要的书,在她没留神要摔倒的时候扶她一把,或是宫宴时候安静在她身后……
直至二月的时候,沈辞回了京中,他才知道性子温和的东宫,会同沈辞撒娇,心无旁骛的东宫,会和沈辞一道翻墙出去吃八宝鸭子,而无论沈辞怎么闯祸,都是东宫最维护的那个……
/> 他也才知道,东宫看沈辞的时候眼神都是不同的,也只会同一个人置气。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枚剑穗子,握紧掌心的时候,也将有些东西永远藏在心底。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什么,即便没有沈辞……
后来天子南巡,他在外地未回,听说谭进谋逆,他昼夜赶路,跑死了两匹马才到阜阳郡。
怀城沦陷,他顾不得旁的,去怀城城中寻人,但一直没找到陈翎!
走投无路时,他想起很早之前沈辞说起过,天家让他去舟城,后来陈翎回了京中,那时候沈辞是去舟城接陈翎的!
他一路从怀城赶往舟城,又从舟城摸到蛛丝马迹去结城。一路都没敢喘气停歇,但一路都迟上陈翎一步,阜阳郡到处都是谭进的人,她带着阿念怎么跑!
无论她是落在谭进手中,还是身份暴露,都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路都没停过,但一路都没寻到,他一夜都未曾踏实阖眼过。
后来终于听说,沈辞冒死救驾,他也知道最后寻错了方向,沈辞在边关几年,在带谭思文绕圈子的同时,也带着他绕圈子。
—— 世子,到聊城了,真不去见天子吗?
—— 不去了,有沈辞和紫衣卫在。
他知道,沈辞会护着陈翎连命都不要,就同早前在淮城时一样。
他去不去都一样。
在沈辞的风光救驾背后,还有些事总要人善后。
他要去怀城善后,天子同沈辞一处才安稳……
淼城庆功宴后,他清楚同天子在一处的人是沈辞。他也问过沈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每个人要的都不同。
他也知道沈辞注定和他不同……
沈辞要的,是藏在袖中那道天光。
他要的,是守在那道天光后。
让她永不黯然失色。
也让他藏在心底的秘密,永远藏在那道天光投下的阴影中。
/> 就够了……
*
翌日醒来,盛文羽去见宁老爷子。
今日是年关,府中的仆从见了他也都笑着问候世子年关好,他也温和颔首,道一声年关好回礼。
等到宁老爷子屋外时,宁姿正好出来,“年关好。”
“年关好。”他也笑,“老爷子醒了吗?”
他特意早来是想陪老爷子多睡会儿话,宁姿点头,“醒了,忽然说想吃我煮的汤圆。”
盛文羽入了外阁间,唤了声,“老爷子 。”
没听到老爷子应声,盛文羽这才撩起帘栊入内了内屋,“老爷子?”
依旧没有人应声。
盛文羽记得宁姿刚才才说老爷子醒了,说要喝茶,盛文羽忽然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只见宁老爷子安详躺在摇椅上,阖眸着,脸上带着笑意。
盛文羽没有再唤他,眸间浮上一抹碎莹,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祖父……”宁姿入内,端着碗,碗里盛着汤圆,从盛文羽身边经过的时候,盛文羽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宁姿……老爷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