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尾声合集(三)
“祖父……”宁姿手中的碗摔在地上, 哄的一声摔碎。
宁姿也浑然不觉。
盛文羽松手。
宁姿缓步上前,临到躺椅近处时,其实是想伸手至祖父鼻息处, 却又脚下踟蹰。
他就这么安静祥和都躺在躺椅上, 脸上还带温和的笑意, 就在先前, 还同她说,他想吃她煮的汤圆了……
说她煮的汤圆,有祖母的味道。
宁姿眼眶逐渐湿润, 羽睫连着雾气,眸间轻轻颤了颤, 最后没再上前, 而是缓缓跪下,将头靠在祖父膝盖处的毛毯上。
像小时候依偎在祖父身边一样……
眼泪浸湿了毛毯,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良久之后, 盛文羽才缓步上前,慢慢在宁老爷子跟前半蹲下, 温声朝宁姿道,“老爷子走得和蔼安详,是去见你祖母了,他盼了很久,眼下圆满,也没有遗憾了……”
宁姿看他。
盛文羽温声道,“年关时, 辞旧迎新, 老爷子去见老夫人了, 于他而言, 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我们好好送老爷子一程……”
宁姿哽咽:“盛文羽……”
“我在。”盛文羽低声。
……
宁老爷子的身后事是盛文羽陪同宁姿一道的。
宁老爷子身前有过交待要从简,又是年关,依照老爷子的遗愿,老爷子的身后事并未兴师动众,只有万州城中最亲近的人来悼念。
盛文羽全程都在万州陪着宁姿一道。
将宁府所有的事情安置好,已是一月下旬,盛文羽又同宁姿一道,带了宁老爷子的骨灰启程往楯城去。
宁老爷子是楯城人,后来跟随外祖父到的万州。
落叶归根,早前就同老夫人商议好一起葬在楯城。
老夫人先过世葬于楯城,这一趟,盛文羽陪着宁姿一道,将老爷子的骨灰送去,再合墓刻碑,完成祖辈的心愿。
白事有白事的规矩,还有日子,等这些都做完,已是二月中旬。
宁姿在墓碑前磕头。
……
从旻山下来,盛文羽问起,“日后有什么打算?”
早前还有宁老爷子在,等于根在万州,如今老爷子过世,宁家只剩了宁姿一人,她未必还要留在万州……
这趟来楯城前,宁姿遣散了家中的奴仆。
大都是宁府的老人了,给了丰厚的遣散银子,只留了三两人照看苑中和基本用度,应当不会在万州常住了。
宁姿抬头看他,“我想去趟南顺。”
南顺?盛文羽意外。
宁姿叹道,“祖父不在了,我不想留在安城了,我想去南顺看看,六月时南顺有论道,我想去参加,等这一趟从南顺回来再做打算。”
盛文羽颔首,“好。”
盛文羽又道,“有什么我能帮忙?”
宁姿摇头,温声道,“不用了,钟伯会陪我一道,钟伯是家中老人了,我也习惯同钟伯一处,没事的。”
盛文羽看她,“南顺路远,就算一路平顺也免不了琐碎之事,我安排几个侯府侍卫同你一道去,路上也放心。”
宁姿笑道,“不必了,少逢,我日后原本也准备四处游历,总要习惯的。”
盛文羽也温声笑道,“那你也别为难我,我才答应了老爷子,你的事能帮上一二就帮上一二,你要自己去南顺肯定不安稳,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至少,等从南顺回来再说。”
宁姿摇头。
二月初春,春寒料峭。
山间的风也带了凉意。
宁姿绾了绾耳发,盛文羽取下身上的大麾递给她,“别着凉了,披上。”
宁姿看他,还来不及说话,他已转身,“走吧,下山还要段路,赶在天黑前安全。”
宁姿笑了笑,没有再推辞。
大氅上还留着他身上的温度,在二月山间温和而暖意。
……
燕韩去往南顺,要经由苍月。
燕韩同苍月交界的边陲重镇是东城,丰州城就在楯城去往东城的路上,盛文羽在丰州城同宁姿作别,“一路顺风,有什么事让侍卫告诉我一声。”
“好。”宁姿从善如流。
“走吧。”盛文羽没多留她。
侍卫置好脚蹬,宁姿踩着脚蹬上了马车,临行前,宁姿撩起马车上的帘栊,“走了,盛文羽,你自己也多保重。”
盛文羽颔首,朝她笑道,“早日成为女大儒……”
宁姿怔了怔,继而嘴角勾起,放下帘栊唤了声,“走吧。”
马车缓缓驶离城外,盛文羽一直目送马车消失都在眼前。
—— 我最放心不下的,是阿姿。她父母在世时,致学论辩,游历讲学,所以她自幼耳濡目染。她想做学问,做女大儒,但像她父母一样,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路相互扶持,很难。做学问,越走必定越孤独。日后也一定会遇到波折,反复,诋毁……日后,宁姿遇到什么事,能照看一二就照看一二。
盛文羽微微敛眸。
陈翎也好,曲边盈也好,宁姿也好,她们都有自己心中想要追逐的东西,就一定会面对风波。
离追逐的东西越近,风波越大。
无可避免。
唯坚定耳……
*
整个六月,宁姿都很忙碌。
这次论道在南顺慈州,临近诸国来了不少大儒。
许多宁姿都听过,也看过他们的著作,却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所以听大儒论道的时候,宁姿的心潮澎湃非激动难以形容……
这次位置这么靠前,还是因为她有帖子的缘故。
要说来,这帖子还是盛文羽中途让人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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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盛文羽来讲不是什么难事,却解了宁姿燃眉之急。
……
盛文羽收到宁姿的信是在七月末,盛文羽寻了个安静的地 方拆信。
宁姿的字迹他认得。
说慈州论道太让人激动人心,受益匪浅,也目睹了几场可以留名史册的经典。
应当是真的很激动。
连信里都写了好几个片段,盛文羽笑了笑。
她的心情都流露在字里行间,情绪不会骗人,宁姿是真心喜欢做学问,也愿意同这些大儒交流。
信末,又多谢他的帖子,否则这次南顺之行恐怕要大打折扣。
最后,同他说一声,她一路都很安全,不用担心。
另外,南顺是书画之乡,她想再在慈州带上半月,等六月底的时候动身回京,那约莫八月初可以到东城。
八月初,东城……
不就这几日了吗?他离东城也不远。
盛文羽笑了笑,随手放下信笺。
于是当宁姿入城的时候,远远见到盛文羽,宁姿说不出的意外和惊喜,“少逢?你怎么在?”
盛文羽笑道,“正好在附近公干,收到你的信,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正好来替你接风。”
宁姿也笑起来。
两人就在东城的驿馆落脚。
东城是南顺和苍月的边关重镇,来往的商旅很多,龙蛇混杂,驿馆都是给来往官吏落脚的,反而清净。两人在驿馆落脚一晚,明日再出发离开东城正好。
夜里在东城逛逛,打发时间。
宁姿同盛文羽说起慈州的事,纸笺毕竟有限,听她亲口说起,又仿佛身临其境。
盛文羽笑道,“日后有机会,一定去听一场论道。”
宁姿看他,果真道,“下一场在苍月,明年二月。”
盛文羽看她,“那不是要正月就走。”
宁姿点头,“要去的,这次去慈州收获很大,还要再多谢一声,你的帖子帮了我的大忙,我见了吴大家,同他聊了小半个时辰,很投机。下次的论道在苍月京中,吴大家邀请了我,所以下次不用帖子,我可以去近处听了!”
言辞间都是兴奋。
“这么厉害?”盛文羽自然不信她口中的吴大家会随意邀请一个人,一定是宁姿的学识和见闻够撑起旁人对她的印象。
“恭喜你,得偿所愿。”盛文羽看她。
“你怎么知道我得偿所愿?”宁姿笑意藏在眸间。
盛文羽道,“猜的。”
宁姿笑不可抑。
“我要先回丰州城一趟,看完家中然后入京,你回安城的话,可以顺道。”盛文羽问起。
宁姿看他,“我要入京。陛下不是回京了吗?我同陛下约好了。”
盛文羽颔首,“那更好,你同我一道,我在丰州城呆两日就走,不会耽误太久,路上还会路过楯城,去拜祭了老爷子再走。”
宁姿看了看他,应好。
……
一路回京,两人间的相处不会乏味。宁姿喜欢安静看书,盛文羽也能沉得下心来,从东城到京中的一路,中途又分别在丰州城,楯城都停留了一两日,到京中的时候差不多是九月上旬。
两人从小就熟络,也有习惯的距离,不会突兀。
京中的时候,宁姿见到了沈辞的女儿,唔,另一个小闯祸精……
宁姿同陈翎要好,闺蜜夜话,陈翎同她说起在立城边关的这段时日,她也同陈翎说起南顺论道的事。
宁姿留在京中一道过了年关,正月的时候又再次离京。
盛文羽也正好这日有空去送,也打趣道,“又要去苍月了,感觉你比我还忙。”
宁姿笑道,“要做大儒可没那么容易,时间能卡掉一大批人。”
“有道理。”盛文羽赞同。
“还是带上崔书他们,你都熟悉了,路上少些事端。”盛文羽提起,这次宁姿倒没婉拒,早前在南顺往返一路,确实路上遇到过不安稳的事,幸好有建平侯府的侍卫在。出门在外不是易事,有建平侯府的侍卫要方便很多。
宁姿应道,“那再借你的人一次,下次我自己想办法。”
“好。”盛文羽没有坚持。
看着马车缓缓离开,盛文羽印象里,这是他送宁姿的第二次。
再后来,是第三次,第四次,仿佛每次他都在,也都会叮嘱她一声路上注意安全,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之类。
那时的宁姿已经小有名气,也开始在各处游历讲学,真正开始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些都需要时间沉淀,宁姿当做一生事业。
每次见宁姿的时候,她都同早前不一样,说不好,是越来越自信,所以越来越不同,还是因为越来越不同,所以越来越自信。
这样的宁姿,足以老爷子骄傲……
不知不觉间,宁姿的游历已经到第五个年头上。
从开始的时候,每年去一次论道,到后来,每年外出两次游学,再到眼下已经随心而欲,盛文羽也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在宁姿回燕韩的时候,去东城接她,听她讲这趟收获,见闻,也听她说下次的计划与安排,然后再送她出城……
同一件事一直做,会是习惯。
看宁姿的信,同接送宁姿一样,渐渐成了习惯,也成了一成不变的忙碌里偶尔的小期盼……
譬如,听她在信中提起,白芷书院邀请她去讲学了;而后是,她在论道中得了几大家的赞许;再后来,她慢慢成了旁人眼中大家……
盛文羽嘴角微微勾了勾,旁人或许不会明白,但他知晓。
到第七个年头上,再去东城接她的时候,建平侯府来了人,说老夫人病重,让盛文羽速回。
老夫人年事高了,好容易盼着盛瑶嫁了好人家,又盼着盛文羽早日成亲,但盛文羽这边迟迟没有动静,老夫人心中憾事。
宁姿也许久没见过老夫人了。他们几个从小一处长大,丰州,万州,平南几处到处跑,家中长辈都是熟悉的。宁姿陪着老夫人说了许久的话,又守着老夫人睡了才离开。
夜深了,盛文羽在苑中等。
“老夫人睡了。”宁姿轻声。
盛文羽沉声,“阿瑶出嫁,母亲回娘家探亲未回,祖母憋了很多话,正好你在。”
宁姿笑道,“举手之劳。”
心中都藏了事,都无睡意,本就熟络了,两人在苑中散步。
忽然宁姿驻足,“盛文羽。”
盛文羽也停下看她,一直都叫的“少逢”,忽然叫全名有些违和,“怎么 了?”
宁姿深吸一口气,环臂看他,“我们成亲吧。”
盛文羽愣住。
宁姿微笑道,“老夫人挂着你的亲事,心里一直惦记着,久而久之就成了心疾,了一桩心事也好,别留遗憾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在朝中,正好我也要做女大儒,往来各国,没成亲也不方便,时常被人问起,不如你我将就先过这一阵?”